最靠近北郊的那片區(qū)域,是一座典型的都市村莊,各種各樣的舊房屋高矮錯落,形形色色的招牌魚目混雜,處處店面林立卻都早早打了烊,只剩巷尾殘存有一盞燈光,它孤零零地應(yīng)對著百十米外的翠坪山莊,從遠(yuǎn)處看,就像墓地里幽閃的鬼火。
走近了才會發(fā)現(xiàn),那燈光來自一家租書賣報的小店。小店面向西北,緊挨祠堂的圍墻,是一間用鐵皮扎起來的簡陋房屋,為在白天獲取更多光線,窗戶開得比門臉還寬敞。也許缺乏資金的緣故,它沒有像樣的招牌,若非特意觀察很難被人留意。小店面積約二十平方,由四塊木板隔成內(nèi)外兩部分,外間陳列各類舊書和報紙,里面是住室。通過入口處懸起的布簾,可見生活用具極為簡單。
此時,店里早已經(jīng)沒有顧客,只剩下一位老婦坐在窗前的竹凳上,認(rèn)真清點著一天來的收入。老婦頭發(fā)全白,卻梳得整整齊齊,被一只黑色的鐵簪挽在腦后,她的面部滿是皺紋,雙手同樣歷經(jīng)滄桑。雖然年邁,但其五官十分周正,想必年輕時非常漂亮,只是目光渾濁漫無焦點,大概是個失明多年的盲人。
老婦一邊數(shù)著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額鈔票,一邊側(cè)起耳朵傾聽外面的動靜,似乎在等候遲遲未歸的親人。她的頭頂懸著一盞橘黃色的燈泡,無論光線強(qiáng)度還是照射范圍對她來說也許毫無意義,它此刻的存在,不過是照亮門前那條泥濘的道路罷了。
忽然,老人耳朵里傳來窸窣的腳步,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在窗口駐留片刻,爾后跨進(jìn)門內(nèi)?!罢l呀?”老婦停下手里的活,慢慢站起身,顯然,來者不是她要等候的親人,也不是前來還書或租書的顧客。眼睛不好的人,往往就能夠通過腳步和氣息判斷來者身份。
來者半晌不語,這令老婦感到有點緊張,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錢。她再次發(fā)問之前,對方開腔了,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阿婆,我來還你的東西?!薄芭??!崩蠇D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對方的語氣輕柔平和,雖然談不上親善,但至少不需要過度警覺。此外,她的聲音和氣息都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這燕翎膏果然是好東西,謝謝阿婆了?!蹦桥擞终f。老婦微微笑了一下,她想起來了,幾日前,店中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買了份報紙,女的則借走了她放在窗臺上的一瓶燕翎膏,說拿去有用改日再來奉還。一瓶燕翎膏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她也懶得掛心,卻不想對方如此守信。于是,她用下巴點了點窗臺:“就放那兒吧?!?/p>
女人將一只綠色的小瓶子擱在窗臺上,卻沒有離開。她仔細(xì)打量著眼前的老婦,突然發(fā)問:“阿婆是肅康人吧?”“老家在通化,年輕時在肅康生活過一段日子?!崩蠇D在椅子上坐下來,下巴微揚(yáng)眉心擰起,似乎頗為回味那段生活,停了半晌她反問對方,“姑娘是肅康人嗎?”
“算是吧?!迸撕炱滢o道,“聽說,以前的肅康女人都會做燕翎膏?!薄笆前?,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闭f著,老婦把鼻子湊到小瓶前方嗅了一下,“可惜,現(xiàn)在會做的人越來越少了?!迸烁絿@一聲,爾后問道:“阿婆這瓶是自己做的嗎?”老婦臉色一變,矢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