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后的第二年,你確信時機成熟后就把我?guī)нM了家門。在那之前,你提到過你的母親,但是你只提到她的堅強、博學(xué),她的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她的不幸的婚姻以及你對她的敬重。但是你沒有提到她的偏見,她對農(nóng)村人根深蒂固的鄙視和恨意。那天晚上,我打扮得十分莊重隨你進了門,我以為莊重和誠實是十分必要的。
但是我沒有得到你母親的好臉色。在見到她之前,我只知道她是某國營單位的財務(wù)主管,有心臟病,慈祥,高貴。我在跨進你家門的那一刻就認(rèn)同了你的描述,正如你所言,雖然年逾五旬,她卻依然端莊秀麗。她有著不可駁斥的威儀和風(fēng)度,可是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戒備和冰冷。她的目光和你的天壤之別,這種反差使我手足無措。我顯然被那種冰涼的目光所嚇倒,因此接下來的表現(xiàn)開始有些失常。
當(dāng)她向我問話的時候,她不允許你代為開口。她讓你到樓下去買一瓶醬油,然后讓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我起身想做點兒什么,她卻示意我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們的家。你們的家確實與眾不同,雖然不大,但充滿了書香氣,紅木家具、落地鐘、黑色的皮革沙發(fā),還有整柜整柜各種各樣的書,客廳里擺放著一架鋼琴,地上鋪著巧克力色的地毯,一種城市特有的潔凈優(yōu)雅的氛圍輕輕彌漫著。那種氛圍壓制了我,使我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茫然無措。那才是真正的雅致和脫俗,那是我所感到陌生的世界。當(dāng)我觀賞的時候,她注意著我,一言不發(fā),偶爾請我喝水。我對她的表情深感意外,我對自己給她的印象心里沒有底,我在胡思亂想中漸漸變得自卑而憂郁。
她用沉默輕而易舉地挫傷了我的自尊。
在飯桌上,她問到我的家庭,我老老實實告訴她:“我是一個縣郊的農(nóng)民的孩子,母親死于環(huán)境污染,父親也不在了。還有一個姐姐,遠嫁在北京。因為哥哥在本地工作,因此中專畢業(yè)后我來投奔哥哥,現(xiàn)在和兄嫂生活在一起?!?/p>
“那么你的戶口呢?”
“戶口倒是解決了,因為哥哥在城里買了房子,政策允許出一部分贊助款可以把我的戶口遷來?!?/p>
“就是花錢買的啰?”她用不帶感情的語調(diào)來問。
說到這里,我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腳尖了。
隨即,你的母親邁著堅定的步伐進了廚房。然后她的身子在廚房的門上撞了一下,便消失在廚房里。我沒敢跟進去,可是隔著墻依然能想象出她在廚房里的表情。我臨走時在門口打招呼,她只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