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只聽那只杯子啪的一聲掉到了雪地里。雪鷂醉醺醺地搖晃了幾下,一個倒栽蔥掉了下來,快落下架子時,右腳及時地抓了一下,就如一只西洋自鳴鐘一樣打起了擺子。
“當然,主人的酒量比它好千倍!”他連忙補充。
兩人就這樣躺在梅樹下的兩架胡榻上,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嗜酒,她也是,而藥師谷里自釀的“笑紅塵”又是外頭少有的佳品,所以八年來,每一次他傷勢好轉后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于是作為主人的她也會欣然捧出佳釀相陪。
——當然,是說好了每甕五十兩的高價。
“你的酒量真不錯。”想起前兩次拼酒居然不分勝負,自命海量的霍展白不由贊嘆,“沒想到你也好這一口?!?/p>
“十四歲的時候落入漠河,受了寒氣,所以肺一直不好?!彼燥嬃艘槐?,“谷里的酒都是用藥材釀出來的,師父要我日飲一壺,活血養(yǎng)肺?!?/p>
“哦?!彼粲兴嫉赝h處的湖面,似是無意地問,“怎么掉進去的?”
薛紫夜眉梢一挑,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明白自己碰了壁,霍展白無奈地嘆了口氣,悶聲喝了幾杯,只好轉了一個話題:“你沒有出過谷吧?等我了了手頭這件事,帶你去中原開開眼界,免得你老是懷疑我的實力。”
“呵,”她飲了第二杯,面頰微微泛紅,“我本來就是從中原來的。”
霍展白微微一驚,口里卻刻?。骸爸性尤贿€能出姑娘這般的英雄人物啊……”
“我本來是長安人氏,七歲時和母親一起被發(fā)配北疆?!狈路鹨蚝攘艘恍┚?,薛紫夜的嘴也不像平日那樣嚴實,晃著酒杯,眼睛望著天空,“長安薛家——你聽說過嗎?”
霍展白手指握緊了酒杯,深深吸了一口氣,嗯了一聲,免得讓自己流露出太大的震驚。
怎么會沒有聽說過!
長安的國手薛家,是傳承了數百年的杏林名門,居于帝都,向來為皇室的御用醫(yī)者,族里的當家人世代官居太醫(yī)院首席。然而,和鼎劍閣中的墨家不同,薛家自視甚高,一貫很少和江湖人士來往,唯一的前例,只聽說百年前薛家一名女子曾替聽雪樓主診過病。
“那年,十歲的太子死了。替他看病的祖父被當場廷杖至死,抄家滅門。男丁斬首,女眷流放三千里與披甲人為奴?!毖ψ弦灌?,眼神仿佛看到了極遠的地方,“真可笑啊……宮廷陰謀,卻對外號稱太醫(yī)用藥有誤。伴君如伴虎,百年榮寵,一朝斷送?!?/p>
她晃著杯里的酒,望著映照出的自己的眼睛,“那時候,真羨慕在江湖草野的墨家呢?!?/p>
“是流放途中遇到了藥師谷谷主嗎?”他問,按捺著心里的驚訝。
“不是?!毖ψ弦箍吭陂缴贤欤拔液湍赣H被押解,路過了一個叫摩迦的荒僻村寨,后來……”說到這里,她忽然停住了,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側過頭,直直望著霍展白,“怎么,想套我的話?”
他被問住了,悶了片刻,只道:“我想知道能幫你什么?!?/p>
“嗯?”薛紫夜似乎有點意外,支起下巴看著他,眼色變了變,忽地瞇起了眼睛笑,“好吧,那你趕快多多掙錢,還了這六十萬的診金。我谷里有一群人等米下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