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沒說話，只是翻身下床，套上青緞錦里的皂靴在地上踱了幾步，凝重的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憂愁之色。穆彰阿見皇上向自己踱來，忙伏了頭，直覺得道光在他身前突然站住了：“今天怡親王來過，說外面已經(jīng)傳開，這個曾國藩的文章震爍京師，今科朝元必為此人云云?！?/p>

“有這等事？” 穆彰阿囁嚅著沒有說出后半截話，心里已經(jīng)一片雪亮，知道這必是勞崇光的主意。就聽道光繼續(xù)道：“是啊，所以朕特意取了他的卷子讓你看看?！闭f著話從案上取出一套卷宗交到穆彰阿手里，又回到椅子旁緩緩坐下，只是吃茶卻不言語。穆彰阿不敢多說，低下頭看那卷上，卻是極精神的楷體字，圓舒端正：

臣曾國藩年二十八歲，湖南省長沙府湘鄉(xiāng)縣人，由附生應(yīng)道光甲午科湖南鄉(xiāng)試，中式第三十六名舉人；應(yīng)戊戌科會試，中式第三十八名貢士，正大光明殿復(fù)試一等， 殿試三甲第四十二名，賜同進(jìn)士出身。恭應(yīng)保和殿御試，謹(jǐn)將三代腳色[19]開具于后：曾祖竟希，未仕，故；祖玉屏，未仕，存；父麟書，未仕，存。

順性命之理論

嘗謂性不虛懸，麗乎吾身而有宰；命非外鑠，原乎太極以成名。是故皇降之衷，有物斯以有則；圣賢之學(xué)，惟危惕以惟微。蓋自乾坤奠定以來，立天之道曰陰與陽，靜專動直之妙，皆性命所彌綸；立地之道曰柔與剛，靜翕動辟之機(jī)，悉性命所默運(yùn)。是故其在人也。氤氳化醇，必?zé)o以解乎造物之吹噓。真與精相凝，而性即寓于肢體之中。含生負(fù)氣，必有以得乎乾道之變化，理與氣相麗，而命實(shí)宰乎賦畀之始。以身之所具言，則有視聽言動，即有肅乂哲謀。其必以肅乂哲謀為范者，性也；其所以主宰乎五事者，命也。以身之所接言，則有君臣父子，即有仁敬孝慈。其必以仁敬孝慈為則者，性也；其所以綱維乎五倫者，命也。此其中有理焉，亦期于順焉而已矣。

請申論之，性，渾淪而難名，按之曰理。則仁、義、禮、智，德之賴乎擴(kuò)充者，在吾心已有條不紊也。命，于穆而不已，求之于理，則元、亨、利、貞，誠之貫乎通復(fù)者，在吾心且時出不窮也。有條不紊，則踐形無虧，可以盡己性，即可以盡人物之性。此順乎理者之率其自然也。時出不窮，則泛應(yīng)曲當(dāng)，有以立吾命，即有以立萬物之命。此順乎理者之還其本然也。彼乎持矯揉之說者，譬杞柳以為杯棬，不知性命，必致戕賊仁義，是理以逆施而不順矣。高虛無之見者，若浮萍遇于江湖，空談性命，不復(fù)求諸形色，是理以惝恍而不順矣。惟察之以精，私意不自蔽，私欲不自撓，惺惺常存，斯隨時見其順焉。守之以一，以不貳自惕，以不已自循，栗栗惟懼，斯終身無不順焉。此圣人盡性立命之極，亦即中人復(fù)性知命之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