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秋刀
清明小長假別的沒有,人倒是多得緊,于是我早定了心要在宿舍睡個昏天暗地。但日上三竿雖不愿起,貓在被子里讀再有趣的書,也敵不過已經餓得雙眼昏花、心如刀絞。
趁著春雨驟歇,溜出去吃碗面。
南門向西不遠處,一家鍋蓋面開了有兩年,大約一周會去吃一碗。順路買好雜志,悠悠逛進去——“老板,一碗肉絲面。”鍋蓋面本是鎮(zhèn)江食物,鎮(zhèn)江同樣出名的還有醋。剛考上大學那年我云游江南,從蘇州奔向鎮(zhèn)江,抵達時已是遲暮。夜里的鎮(zhèn)江,分外看不清楚。并沒有傳說中那樣能在空氣中嗅出什么酸香味兒來。哎?鎮(zhèn)江最出名的,不就是醋?一路奔波勞累無力尋覓什么小吃,就在酒店里吃了
一通,菜色均已記不清楚。鎮(zhèn)江菜和別的江南菜沒什么區(qū)別,都是清淡鮮美,煙火氣少,呈現了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江南一帶唯無錫另類,甜,甜得人胸口膩住,心煩意亂,三天不想吃飯。哪怕是最家常的面筋包肉,也巴不得放進去三大勺糖,生怕別人吃不出柔情蜜意一樣,當然,三鳳橋的排骨除外。
匆匆一瞥,便奔向前方。
恍惚間山東四年,口味倒是沒什么變化,除了愛上吃面,拉面、掛面、刀削面。肉絲雪菜、柿子炒蛋,各樣澆頭各樣面,但凡見得到的,通通都吃了一遍。
最愛吃的,當數眼前這碗肉絲面。
清亮透底的醬油湯,漂著幾朵香油花,透著點八角香葉的味。上頭是黃瓜絲、豆芽、小芹菜塊和香菜,外加一小撮瘦肉絲,大碗盛著,好像頭都能埋進去。湯汁清淡,和上蔬菜的清香,再加上筋道的面,入口便是一個春天。不膩不淡,吃得人腦子清醒心里明凈,一碗好面,大抵也不過如此。
若是你要了這家的招牌面,可別怪我沒提醒。肉團、肴肉、臘腸、肉絲,各樣肉的澆頭放進去,面本身的清香味便被破壞殆盡。這家面,好就好在竹子壓面的筋道,肉味兒太沖便散了靈氣。 Mitsu說吃貨是遺傳的,這點我信,我家三代以上都是吃貨。
我爹從昏迷中醒來和人說得最多的就是吃,想吃我娘做的魚湯面,想吃大湯黃魚,想吃豆腐雪菜。但凡有點兒力氣的時候,三句離不了吃。住院的日子,和同病室的人把天南海北的好吃食說了個遍,查干湖的魚,北關的牛肉,河南的小羊屁股熬成湯,香得人什么都不愿想。倘若他看見美食節(jié)目,你就別想搶下遙控器。《舌尖上的中國》,爹爹至少看了十遍,前后通透,倒背如流。
爹爹的爹爹,更是神勇。用比我臉還大的菜刀剁一上午肉,剁得肉糜自然成團兒,高湯煮成獅子頭,不散,有勁兒,讓人吃了還想吃。熏魚醬肉白斬雞,常年就在鍋里煮著、炸著、腌漬著。雞蛋餃、百葉包,不光有愛吃的心,還有夠巧的手,這就更擋不住高級吃貨的腳步。若是在菜場里碰上新鮮好蟹,一定會買上一大兜,一半生腌了做醉蟹,另一半上鍋清蒸,合著黃酒,就是今晚的主賓了。至于我爹爹的爹爹的爹爹,聽說是賣肉的。酒樓總是欠條子,不給錢,就派我爹爹的爹爹吃回來。爹爹的爹爹自小就把滬上的酒樓吃了個遍,口味養(yǎng)得刁鉆,更善于鉆研菜色,這可苦了他不會做菜的兒媳。好在我娘是個勤學善練的主兒,二十年后廚藝拼得和我爹不相上下。于是我不可避免地淪為吃貨,吃我爹和我娘精心烹制的糖醋小排紅燒肉,吃我爺爺留給我的鮮蝦活魚好干貨。對于我來說,好的食物可與人心意相通,有時吃著吃著,心里感動,一不小心會哭出來。
我娘說,你就是瞎矯情。
我就是矯情,我就是吃貨,愛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