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這么反反復(fù)復(fù)地做著夢，在夢中做著夢，在夢中的夢中做著夢。

有一塊玉，靜靜地躺在他的胸前，那么真實。

電腦機(jī)箱上的那盆小草枯掉后，君子從網(wǎng)上下載過一個叫做“開花”的屏保，當(dāng)電腦空閑下來的時候，有一枚花種會在數(shù)碼的、顏色透明的泥土中冒芽抽葉，虛擬的太陽升起來，F(xiàn)LASH的雨滴落下來，帶著音樂的風(fēng)吹過，小芽一點一點長大，長出莖來，長出葉子，長出花骨朵，開出花來，花兒很艷、五彩繽紛、很美。

可是，君子仍然懷念那盆小小的草兒，綠綠的草兒。

君子以為那天引領(lǐng)他進(jìn)到夢里的玉會預(yù)知未來，以為它會給自己指引一個前方。但是沒有，只不過，君子很現(xiàn)代的屋里新添了帶著京劇臉譜的鐘、幾件染著中國印的棉麻布T恤、紅彤彤的大福字燈籠、印制精美的門神圖等；在這樣的一個屋子里，君子后來有一天突然就想明白了，那天自己夢中的一切只是他胸前這塊玉出生前的記憶。由片斷匯集成的記憶，在玉的記憶里，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并不是一個即時的參與者。因為他忽略了一點——有著這么悠久漫長生命的玉根本不會有這么快的感知能力；而夢里那個青年和君子所做的交流，僅僅是玉調(diào)用它對給予它生命的人的記憶，與君子一同完成的、對歷史的一次遲到的回應(yīng)。

對玉來說這個回應(yīng)提前了。是不是電腦跑電激醒了玉的記憶值得懷疑，更有可能的是電腦游戲的喧囂聲讓玉開始回憶，然后玉的記憶引導(dǎo)了電流；而對君子來說，這個回應(yīng)成了一種來自歷史深處的啟示。

雖然，它只是一塊玉。

君子一直在把玉掛在胸前，最貼近心的地方，玉的身上帶上了他的體溫。有了體溫的玉變得更加晶瑩美麗。

就這樣，君子愛上了玉。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愛？它超越了人與物的情感，在茫茫都市的夜的深處，抬頭看垂直于天上的那輪朦朧的月亮，只因胸前的玉，君子的目光便可輕易地與月亮光連接成線，一條明亮而且均勻的線。以線為軸，縱橫著畫圓，畫一個立體的圓、畫一個想象力能夠抵達(dá)的足夠龐大的圓，站在圓的中軸，君子便可以與圓中間的一切親近，他會感覺眼界不再局限，空氣不再污濁，剎車聲不再刺耳，嘴唇也不干裂，額眉間沒有了皺起來的輕紋，四肢舒展，神清氣爽，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