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和馬蘭在路邊散步,她的神色十分憂郁。她說幾天前在父母的墊被底下看到一沓誹謗我的報紙。她想安慰他們,但說了幾天都沒用。在他們心目中:國家辦的報紙等于是“政府喉舌”、“中央文件”,連篇累牘地痛罵一個人,其實就是“打倒”。
女兒被驅(qū)逐,女婿被打倒,兩位歷盡苦難的老人家臉色蒼白。岳父渾身無力,岳母通宵失眠。
為了老人少受一點驚擾,我下決心真的不能再寫書了。我只要寫書,一般總會暢銷,也會產(chǎn)生學(xué)術(shù)影響,因此必然引來那些人的又一輪圍攻。
不寫書了,也就不想讀書了。我就鋪開宣紙,寫一些毛筆字。
馬蘭天天站在一邊,看我寫毛筆字。
這情景,想起來還是有點酸楚。
我們兩個,只想干干凈凈、安安靜靜地從事一點藝術(shù)文化,從來不會招誰惹誰,受到了欺侮也絕不還口,卻不知怎么變得寸步難行。
有時,馬蘭會在我耳邊輕輕哼起小時候外婆在搖籃邊唱的兒歌。小時候家鄉(xiāng)總是洪水泛濫,那搖籃正掛在水邊的屋檐下。
我看著她,想起她一出世便落地于一個“右派分子”的家庭,從小受盡冷眼,因此對于罕見的點滴善良分外感激。她似乎把點滴善良收集起來編織成了童年和少年的信仰,并以此作為自己藝術(shù)的入口。我初見她,是看她演莎士比亞,被她的表演折服;但是,讓我真正對她另眼相看的,是她驚人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