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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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武帝劉裕:我是這樣當上皇帝的 作者: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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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與劉牢之面晤時,我的心情是非常激動的。雖然之前也見過他幾次,但那時職務低微,根本就沒有接近的機會。當上孫無終的司馬之后,反倒再也沒有見過他。畢竟我們駐軍在京口,劉牢之駐軍在廣陵。距離雖然不遠,但兩軍往來卻越來越少。

這位淝水之戰(zhàn)的名將在軍中有一個諢號——“赤面將軍”。他的臉呈紫紅色,一看便是一副威猛之相。即便身處人群之中也非常顯眼。難怪苻堅手下的士兵中傳說晉軍中有“赤面戰(zhàn)神”下凡助戰(zhàn),否則數(shù)十倍于敵軍的兵力不可能瞬間便土崩瓦解。

“足下便是劉德輿劉司馬?”劉牢之見到我,柔聲問。

很難想象這么一位豪邁勇猛之將軍,說話卻是這么輕柔。之后見了他的兒子劉敬宣,竟發(fā)現(xiàn)長得那般清秀的一個人,卻是一副天生大嗓門。難道上天知道劉牢之的嗓門搭錯了,特意將正確的配給他兒子作補償?

我忍住笑回答說:“末將正是孫無終將軍帳下司馬劉裕?!?/p>

“好!我等你多時了。孫無終乃是我多年戰(zhàn)友,他推薦之人定然不錯。他之前也曾與我提過多次,說你頗識兵法,是個難得之將才。不隨軍征戰(zhàn)博取戰(zhàn)功,實在可惜。此番南征孫恩,希望德輿能助我一臂之力。只是,我軍已有司馬一職,只得屈尊暫任參軍,不知意下如何?”他依然說得很溫柔。

在劉牢之軍中擔任參軍的事我來之前就知道,所以并不介意。不過,聽劉牢之提到博取戰(zhàn)功的話,倒陡然有一種得遇知音的感覺,也許正如劉牢之所言,只有在他的麾下我才能夠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能,并以戰(zhàn)功位列將軍之位。

我說:“上仗殺敵乃軍人之職責。能為道堅將軍效勞,實乃劉裕之幸。”

“聽聞德輿祖上乃是楚元王?”

沒料到頭一次見面劉牢之會問這樣的話。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說:“正是。只是時代久遠,楚元王的一支傳至我輩,已成了困厄之徒,實令祖先蒙羞。”

“不必如此。我的遠祖也是楚元王。”

“哦?”聽劉牢之說完這句,我不禁有些驚訝。

劉牢之接著說:“論血脈,你我也算是沾些親。不過,世事難料,當年蜀主劉備也是漢室宗親的后人,也曾遭逢困厄。怎知德輿你非英雄?”

“多謝將軍勉勵!”

“旅途勞頓,且先下去休息,晚上在府中為足下接風。”

我行了軍禮,告辭退出了。

盡管知道這位令人景仰的將軍是我的宗親,但是也知道當下所重的是權(quán)貴、富族,像我們這樣的前朝皇親早已沒落,與尋常平民無異。以劉牢之之才,尚且是憑借戰(zhàn)功安身立命,我則更需在戰(zhàn)場上殺敵立功。

就是這樣,我隨著劉牢之大軍從京口到了吳郡。大軍離城三十多里扎下營寨。我主動請纓,帶了十幾個人到城池周邊偵察敵情。這便發(fā)生了遭遇數(shù)千賊兵的事情。

那時候哪里能想到,還沒等到參加第一次戰(zhàn)斗,就險些在吳郡城外因一張地圖而喪生。

時為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十二月。

冬季的吳郡又濕又冷。遍布河道的城池,似乎從早到晚都被霧氣籠罩著。有時候是白色的霧,有時候是透明的霧。哪怕穿得再多,這些霧都會把濕氣帶進領(lǐng)口、衣襟,令人寒徹筋骨,只想待在一個生了火的房子里而不愿出去。

巡過城后,我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軍營。在這樣的陰冷天氣中,我更愿意待在軍營里,因為那里的火生得更旺,也因為在那里可以更加親近、熟悉軍中的將士。

正帶著幾個親兵在街上走著,看到前面不遠處一頂轎子當街停了下來。那轎子與普通的轎子相比,顯得裝飾得過于奢華。我身旁的親兵們受到轎子的誘惑,不住地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

“不知是哪個府上的小姐?!弊呓寝I子時,我心里正這樣想著。

卻見恭恭敬敬立在轎旁的家仆模樣的人突然俯下身,沖轎里說了句:“正是他。”

只見轎簾微動,顯然是轎里的人正把轎簾掀開一條縫向外打量。

我自然產(chǎn)生警惕,右手扶在了腰刀上。

不知轎里的人說了些什么,只見那家仆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據(jù)說當時確實是他一個人?!倍笏匦抡局鄙眢w,拿眼望望我,笑著沖我欠了欠身。

我們一行人走出老遠之后,我回頭看看。那轎子已經(jīng)起轎,轉(zhuǎn)過一個街角走了。

我問親兵:“那轎里坐的是何人?”

“大概是哪個府上的小姐罷?!甭犃擞H兵的回答,我心想:倒還不如不問你,你說的和我想的沒什么區(qū)別。

不過,我似乎瞟到那轎子上印著一個圓形的標志。不知是否府里的家徽。

我軍在吳郡休整了幾天之后,本應由劉敬宣與何無忌為先鋒,往南進逼吳興、嘉興等縣,然而先鋒尚未出發(fā),吳郡就受到賊兵的大舉進攻。這些賊兵都是陸續(xù)從浙江以南匯聚而來的。

幸虧在城外部署了兩支游軍,不時對賊兵的攻城戰(zhàn)進行騷擾,才使得賊兵首尾難顧而沒有形成合圍。

雖然每天面臨著賊兵的進攻,但守城卻進行得有條不紊。劉牢之并不擔心吳郡是否守得住,他擔心的是我軍被這些賊兵困在吳郡,不能南行。戰(zhàn)斗持續(xù)了好幾天,直到衛(wèi)將軍謝琰率部開抵吳郡城下,賊兵才終止了攻城戰(zhàn)。

但賊兵終止的只是攻城,并沒有終止戰(zhàn)斗。

謝琰的軍隊剛到吳郡城下扎營,賊兵就仗著人多勢眾沖擊謝琰的軍營,想使城內(nèi)城外的兩軍不能相顧。賊兵攻了幾次,都被謝琰擊退了,并沒能沖動營寨。營寨很快在邊戰(zhàn)邊建中扎好了。

謝琰帶來的軍隊人數(shù)并不少,但是與孫恩的賊兵相比則不可同日而語。像謝軍這個規(guī)模的營盤,賊軍至少扎了四五個。盡管賊軍屢戰(zhàn)屢敗、哀鴻遍野,然而人數(shù)卻是越來越多。從各地趕來來參戰(zhàn)的賊兵一隊接著一隊開抵吳郡城下。只三四天時間,城外又新扎下了大小七八個營盤。

“這樣下去,我們必然會困死在吳郡的。盡管我方每戰(zhàn)必勝,但是人數(shù)在減少;敵方雖然戰(zhàn)敗,可人數(shù)卻在增加。不論戰(zhàn)況如何,敵我之間的兵力差距都在逐日擴大。倘不采取主動出擊之戰(zhàn)術(shù),恐怕形勢不妙?!蔽蚁騽⒗沃嶙h。

聽了我的話,劉牢之說出了他的擔憂:“嗯。本想先打防御戰(zhàn)以消耗敵軍的士氣,然后借機滅敵。如此下去,還未尋到良機,我方的士氣便先消耗完了。我贊同主動突擊,可是卻怕兵力過于懸殊,不能達到效果。”

“道堅將軍乃淝水之戰(zhàn)的先鋒。目前的形勢與淝水之戰(zhàn)頗有些相似之處。您必然早就想到了先以先鋒軍挫其銳氣,而后一舉擊敵?!?/p>

“不錯。然而……”

何無忌不等他舅舅把話說完,就插話說:“既然與淝水之戰(zhàn)類似,那么我們何妨不再試一次?”

劉牢之對何無忌說:“之所以未采用以先鋒隊突擊的戰(zhàn)法,主要原因并非擔心賊兵人多,而在于目前尚不清楚賊兵的戰(zhàn)法。各位定然注意到,賊兵打仗時始終未曾列陣?!?/p>

我點點頭。

“以尋常之兩軍相爭而言,只要沖動了對方的陣腳,敵人必然因無法列陣、號令不整而潰敗。但目前的情形是,孫恩的賊兵像是一群散兵游勇,即便是用突擊沖動了陣腳,他們依然還是散兵游勇,一擁而上毫無章法,無法造成實質(zhì)的打擊。”

2

“誠然如將軍所言,那我等該當如何?”帳中其他的參軍、將領(lǐng)聽了,也覺得這事比較棘手。

劉牢之望望我。

在這些天里,我似乎找到了令自己的才能得以盡情施展的感覺。盡管謀事不多,但所謀之事大多能言中。

劉牢之、劉敬宣父子雖然善戰(zhàn),但是卻長于正戰(zhàn),而不善奇戰(zhàn);長于勇戰(zhàn),而不善巧戰(zhàn)。因而,熟知古代兵法的我對于戰(zhàn)爭、戰(zhàn)法的分析,尤其是奇戰(zhàn)的戰(zhàn)術(shù),都令他們深為贊同。這些天下來,作為主將的劉牢之對我的出謀劃策言聽計從。

對于如何解吳郡被圍的困境,我之前熟慮過。見劉牢之想聽我的意見,于是說:“賊兵人數(shù)越來越多,而吳郡城外清野一片……”

“劫糧草?!”沒等我說完,何無忌又插話。他用力拍打著大腿笑道:“妙計妙計!既然謝將軍率大軍前來城外扎營,我和萬壽兄就不必再在城外當游軍了。不如去劫敵人糧草。糧草一斷,賊兵們豈不作鳥獸散?好!好!”

帳中眾人都點頭贊同。

我的一聲“不過”又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不過,敵人若是斷糧,恐怕難免會孤注一擲,攻城也罷,攻營也罷,我等都無法與之消耗兵力?!?/p>

劉牢之一擺手說:“那些暫不必考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p>

劉牢之雖然不建議考慮敵兵斷糧后強攻之事,但是對我的另一個建議卻極為重視。那就是在敵人得知糧草被劫時進行突襲。這樣可以在趁敵軍士氣低落時有效殲敵,以達到事半功倍之效。

主意是我出的,我也自然成了出城面見謝琰的信使。除此之外,我也可以借機見見另一位淝水之戰(zhàn)的宿將。

于是劉牢之等人在中軍府里繼續(xù)商議劫糧草的細節(jié)。我?guī)Я藥讉€親兵出城去會謝琰。

謝琰雖然出自北府軍,但這些年一直在建康統(tǒng)率首都的衛(wèi)戍軍。

這是我和他頭一次見面。彼此寒暄之后,我向謝琰表達了景仰之情:“謝將軍當年大顯神威于淝水之時,劉裕只是一介村夫,尚未入伍?!?/p>

“謬贊了。什么大顯神威?當年與叔父、堂兄一同擊敗苻堅,只是險勝而已,至今心有余悸啊。哈哈。我聽無終提過你多次,早就想找機會一見他的高參,只是沒想到竟會在這里?!?/p>

“末將多蒙劉、孫兩位將軍提攜而已,至今寸功未建,高參之譽實不敢當?!?/p>

“不急,不急。只要德輿你協(xié)助劉牢之擊敗孫恩,便是大功一件啊。哈哈?!?/p>

這謝琰是名臣謝安之子,也是淝水之戰(zhàn)的征討大都督謝石的侄子、先鋒軍元帥謝玄的堂弟。謝玄去世后,謝琰便成為北府軍首屈一指的人物,劉牢之、孫無終等北府將領(lǐng)對他也頗為尊敬。

以謝琰在軍中的分量,朝廷一般不會輕易派遣出征。之前跟孫無終談話時,我們也對朝廷派兩員大將征討孫恩不甚理解。但在吳郡打過幾仗后,才發(fā)現(xiàn)這孫恩的確并非普通草寇。

雖然孫恩的兵不精、將不廣,但是人數(shù)卻眾多。這孫恩似乎就是刻意與戰(zhàn)爭的規(guī)律背道而馳:他打的敗仗越多、敗得越慘,兵力反倒越強。在這樣的形勢下,如果不以良將精兵鎮(zhèn)壓,一旦呈風起云涌之勢,將悔之晚矣。

劉、謝雖然各領(lǐng)一軍,但有謝琰在,劉牢之凡事不得不和謝琰商榷。我明白劉牢之的意思,所以盡管是已經(jīng)商量妥的事情,在跟謝琰說時,也帶著討教、請示的語氣。

我把劫糧草的事跟謝琰及中軍帳中的參軍、將領(lǐng)一說,大家也認為這個方法可行。

謝琰等人對吳郡戰(zhàn)局的判斷,與我們不謀而合:孫恩之所以從各地調(diào)了那么多兵到吳郡來,也許并不是想在吳郡與我們決戰(zhàn),也不完全是為了重新攻陷吳郡,而是想把我們的兵力牽制在這里。

孫恩用拖延戰(zhàn)術(shù)將我們困在這里時間越久,孫恩的那些徒眾在南方就有更多時間游說、募集更多百姓起來造反。如果吳郡攻守戰(zhàn)久耗下去,那么浙江以南便會全數(shù)落入賊人之手。所以,我軍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一戰(zhàn)而擊潰賊兵。

盡管擊敗孫恩有許多難點,但是速戰(zhàn)速決是必需的。劫糧草的計策,顯然可以一戰(zhàn)而平定所有的難處。

“既然劉牢之派人劫糧草,那么我等該如何?”謝琰向我發(fā)話。我很奇怪謝琰怎么一直呼劉牢之的名,而不稱他的字“道堅”。但我沒有細想。

“依末將的設(shè)想,不管是城內(nèi)還是城外依舊像平日那樣與賊兵們周旋。不論他們想奪回吳郡也罷,想把我軍困在此處也罷,且讓賊人們誤以為自己的戰(zhàn)略得逞而放松警惕。一旦劉將軍劫糧得手,城內(nèi)城外兩軍以精銳攻擊。那時賊兵困于糧草不繼,方寸已亂,不敢戀戰(zhàn),必然會逃散?!?/p>

“嗯?!?/p>

“最后以整軍擊潰卒,豈有不勝之道理?”我觀察了一下謝琰的表情說,“誠然,這只是末將的淺知陋見,恐怕疏于慎重考慮,讓謝將軍見笑了?!?/p>

“我就知道這都是你這個參軍的主意。哈哈?!敝x琰說,“牢之在戰(zhàn)場上確實乃一員虎將,不過他的短處在于不善謀略。有你這位參軍相助,如虎添翼啊?!?/p>

“過獎過獎?;I劃不周之處,還望將軍指教。”

謝琰把桌子猛地一拍,站起來對眾人說:“我看這不失為一條良計。這個戰(zhàn)術(shù)看似尋常,但除此之外難解當前之困境?!?/p>

謝琰請我與眾參軍、將領(lǐng)一起商討具體的進攻策略,并在中軍帳中擺了飯菜,留我用餐。我只好派了兩個人回城向劉牢之復命,自己和幾個親兵留下了。

想不到謝營的午餐并不是行軍時常用的軍餐,而是正餐。用過餐前的第一遍茶后,謝琰問我:“孫無終還好吧?”

“尚好。孫將軍他……”我的話還沒完,謝琰就打斷了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他的脾氣一貫那樣。在他手下不會有所作為的,還是跟隨劉牢之較好。哈哈?!?/p>

“是。謝將軍教誨?!甭爠e人評論我的兩位上司,我也不好說什么,只想岔開話題聊別的。

謝琰卻就著評論孫無終的話題,把各軍的主將挨個兒品頭論足一番,之后還把朝中的幾位大臣也附帶了進去。在座眾人碰到這樣的話題,也只能聽著,不敢搭腔??粗x琰這樣旁若無人地指點江山,讓我感覺到這個人既豪爽,也頗有些自負清高。

這頓午餐足足用去了一個時辰才結(jié)束。我想今天既然已經(jīng)在這里耽擱住了,索性再耽擱些時間。于是向謝琰請求要看他的軍營。謝琰知道我是想看看他是如何治軍,很爽快地答應了,派了他的司馬陪同。

3

這位司馬是一位歷經(jīng)沙場的老將,他雖然是謝琰的副將,但軍職卻高過劉牢之??梢娭x琰軍中是人才濟濟。

司馬一面領(lǐng)著我到軍營四處看看,一面向我講解軍械、糧草、馬匹、灶具、輜重的安置。同時,也向我詳細講解在閑時、戰(zhàn)時如何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雖然部署得還算周全,不過就我看來,謝琰治軍遠沒有劉牢之那樣細致,甚至在某些地方有倉促應戰(zhàn)之嫌。在這位司馬面前,我也不便說什么,只是含蓄地對幾處重要的事務輕描淡寫地以探究的語氣談了談我的看法,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理解我的用心。

不過,謝琰如此治軍,也許就根本沒把孫恩這伙毛賊放在眼里。

我營前營后地看了一圈之后,回到中軍帳向謝琰等告辭。謝琰再三囑咐我劫糧成功之后務必及時給信,告知進攻的時機。我又再三強調(diào)了會在城樓正門豎三面紅旗作為信號。一切都談妥了,才出營上馬回城。

第二天一大早,劉牢之派出去的探子回來報告說賊軍的糧道有兩條,一條是滬瀆到吳郡之間的大道,另一條是吳興與吳郡之間經(jīng)由太湖的水道。

“滬瀆官道只有一條,這個好說。但水道卻因太湖太廣,不知道具體如何行船?”劉牢之問。

探子說:“賊人取的最便捷水道。走的是東山、西山之間的浹口?!?/p>

“哦。”我與劉牢之相視而笑。

太湖的東山與西山之間的浹口的確是吳興與吳郡之間最近的水道,由這條線路運送糧草也最為省事。不過,因為兩山對峙,夾著的水道就如同峽谷一般,而且這峽谷中一大半的水路都被蘆葦圍著。這是一個設(shè)伏的絕好地形。一旦遭遇伏擊,想要從布滿蘆葦?shù)臎芽谥刑用撌遣蝗菀椎?。放著偌大的太湖,賊兵竟然選了一條最危險的糧道。實在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探子又告訴我們,賊軍運糧的日子并沒有什么定數(shù),運送量也不規(guī)律。有時候一天有大隊的糧船過來,有時候只是零零星星幾只。

此事宜早不宜遲,劉牢之馬上命令一路水軍乘船到東山、西山的蘆葦蕩中設(shè)伏,另一路水軍則守在靠近吳郡城的水灣中。一等賊兵糧船開過浹口,東西山就同時舉旗、鳴鑼,把糧船趕入水灣中的包圍圈里。

滬瀆那一條官道不僅是賊兵的糧道,也是賊兵調(diào)兵的道路,奪取糧草是非常困難的,只能設(shè)法毀壞。劉牢之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何無忌,讓他多備火石、火矢和易燃物,見機行事。

劉牢之親自選了五百名死士,組成敢死隊,準備夜間偷襲賊兵的糧倉。他沒有理會我和幾個將領(lǐng)的毛遂自薦,執(zhí)意要親自前往。劉牢之讓我替他守城,自己則在府里歇著專等天黑。

這天,賊兵還是依這些天的慣例早晚各攻一次。城內(nèi)的守兵也形成了習慣,早晚各忙一陣。這樣有規(guī)律的戰(zhàn)斗使士兵們像坐衙門一樣按部就班。

賊兵們攻城攻久了也漸漸疲了,不像最初的那些天那么起勁。雖然損兵折將,但因為人數(shù)越來越多且始終以兵力壓制著城內(nèi)城外的兩支晉軍,所以賊兵們的士氣非常高漲。賊營中每天都是鑼鼓喧天的喧囂一片。

天黑得很早。晚飯剛過,劉牢之就帶著五百死士出了城。

按例,晚上巡過城之后,把守城的事交給值守的將領(lǐng),司馬和我們幾位參軍就可以回去休息。因為今天晚上非同小可,不得不多加幾分小心,所以我和士兵們一起守在城上,以防萬一。

子夜時分,由城外襲來的除了寒氣之外,還有一片肅殺之氣。

像大多數(shù)城池一樣,吳郡城上的火把是安置在城墻之外的,一方面便于觀察城外的敵情,另一方面也便于隱藏城上的活動。我和負責偵候的士兵們一樣,隱在女墻后從瞭望孔注意著城外的動態(tài)。從城頭雖然可以看到敵營,但看不真切,無法斷定那里是什么狀況。

剛到下半夜,就清晰地聽到城外兵器相撞聲與人聲交織一處。不久,就見敵營中騰起火光來。最初那些火只是星星點點,不久就成為熊熊烈焰?;饎菰絹碓矫停芸炀桶岩徽鶖碃I吞噬掉了。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城上所有人都靜靜地注視著那個方向。我們的心情像躥動的火苗一樣一浮一沉。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一切又歸于沉寂。

城上的人一直守到將近天明,才等到劉牢之一行人回來。

我下城騎馬趕到郡府的時候,劉牢之連衣服都換過了,一個軍醫(yī)正俯身給他包扎傷口。

劉牢之的神色看起來非常復雜。一見到我們進來,他就對我們說:“未料到敵兵昨夜換了部署。似乎知道我軍要劫糧,在屯糧的營中多加了一千守兵。唉?!?/p>

聽到他的嘆息,我們面面相覷。

他又說:“幸虧士兵們頑強作戰(zhàn),強行突入敵營,放火燒掉了敵人的屯糧。也幸虧是深夜,敵人不敢大舉出營,這才最終僥幸逃脫。我所帶的死士也折了近一半,還有幾十人受了重傷?!?/p>

聽劉牢之這樣描述,眾人的表情也和劉牢之一樣,既欣喜,也悲切。

親兵們扶劉牢之回內(nèi)室之后,我和眾人也各自散了。

守了一夜,盡管五百人的敢死隊死了一半人,但總算是守到了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屯糧之處被摧毀之后,賊兵肯定會陷入慌亂。但是,還不會達到失控的地步。一旦又得知兩處糧道失守,那時必然會渙散軍心。我們現(xiàn)在要等的,就是來自兩處糧道的消息。

等待,是對意志的一種磨煉。無論等的是一個好結(jié)果,還是一個壞結(jié)果,都令人無法安然平復內(nèi)心的焦灼。在這樣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有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或撫琴、或下棋;或挑水、或澆園;或高談、或低吟;或飲酒、或假寐。

劉牢之在府中的假寐是為了解乏,回到城頭的我的假寐卻單只是為了等待。

雖然守城的眾將士也一宿未合眼,但是依然各司其職:對好消息的期待會令困倦的人人充滿無限精力。

我閉著眼坐在城樓里的椅子上,腦中驀然想起戰(zhàn)國的白起。

白起是我非常景仰的一代名將。他攻城略地,無堅不摧,號稱戰(zhàn)國第一將,在后世有“戰(zhàn)神”之稱。然而,成就白起神話的并不是他的兵法,而是他殲滅敵軍的人數(shù)。戰(zhàn)國時期人民較少、軍人則更少,然而白起一人率軍殺掉的竟有百萬之眾。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嘆而可悲!

劉牢之帶去劫糧而陣亡的兩三百士兵,連日來孫恩攻城所損的數(shù)千名賊兵,豈不都像白起的刀下之鬼一樣,是名將的鋪陳?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也許就像我當初剛?cè)胛闀r一樣,只不過是為了一日三餐、為了養(yǎng)家糊口。

我們只是因為極少有機會親赴戰(zhàn)場,所以才保全性命、茍延殘喘至今。倘或我在哪一場戰(zhàn)斗中不幸身亡,那么給自己和家人留下的,除了微薄的撫恤外,也僅是一具死尸而已。

如果我不幸死了,就是一具尸體;而我有幸活著,就是一位司馬或參軍。功名成就與否,往往便在于你是否能一息尚存。

我讀過的那些兵書里,從來都是講為將的該當如何,而不是講為兵的該當如何。為將者,倘非不得已或是沒有把握,極少會親赴險境;而為兵者,無論兇險也罷、安全也罷,始終是沖鋒在前、撤退在后。在以號令決定行動的軍隊中,一個士兵完全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與命運,豈非可嘆?

同時我又想到跟我一起去偵候敵情而死在吳郡城外的那些士兵。這些天來,只是因為從數(shù)千賊兵的圍攻中脫身開來,我便被人們當做英雄一般的人物,遍身散發(fā)著耀人的光華??墒悄切┧廊サ氖勘鴧s從來就沒有人問起過。也許,這就是戰(zhàn)爭的殘酷;也許,這就是見慣生死的軍人的麻木。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接到了何無忌派人送來的戰(zhàn)報:他們已成功燒掉了從滬瀆發(fā)來的一隊糧車。目前正在往滬瀆方向行進,希望能夠再找機會破壞別的糧車。

用過午餐之后,劉牢之披甲戴盔地來到城上巡視。他已經(jīng)知道了滬瀆劫糧成功的消息,上城樓來和我一起坐等太湖的消息。

4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不過,這樣的坐等是值得的,因為我們終于等到了太湖傳來的捷報:我軍劫獲了兩批糧船,共計二十余艘,俘虜了所有的賊兵。劉牢之一聽大喜,準備下令在城頭插上紅旗,約謝琰一起進攻。

我建議劉牢之再等等。

“哦?為何?”他問。

“且放他幾個太湖的賊兵,讓他們回營向?qū)O恩敘敘‘戰(zhàn)功’?!蔽倚χ选畱?zhàn)功’兩個音咬得很重。

劉牢之會意,用手指著我說:“果然狡詐!”

我說:“雖然常言說‘兵不厭詐’,可我們傳給孫恩的,卻是真實消息?!?/p>

劉牢之哈哈大笑。

他馬上讓信使回太湖傳令將不愿投降的賊兵放掉十幾人,又派了一個騎兵到謝琰軍中通報消息,讓他提前做好突襲的準備,并時刻注意城頭的紅旗。

劉牢之坐回椅中,伸長胳膊伸了個懶腰,神色比清晨時好很多。

昨夜囤積的糧草被燒,是事實;滬瀆的糧車也被燒,肯定也早就聽說了,賊兵唯一的希望自然就寄托在太湖水道上。只要把那些被俘的賊兵放掉,讓他們回去親口把太湖的糧草被劫的事情告訴賊兵,不用等多久,擔憂就會像瘟疫一樣迅速傳遍賊軍,軍心就會像重癥病人一樣萎靡不振。

即將到來的這一戰(zhàn)其實是一場心理戰(zhàn)。按戰(zhàn)法,我們應該餓敵人幾天。等到他們因為饑餓而沒了體力、徹底失去士氣時,再一舉進攻,則會勝券在握。但是,目前的情形是敵眾我寡,我與敵人之間從地形上沒有任何縱深可言。一旦敵人不顧一切地攻城或攻謝琰的營寨奪糧,那么我們將會面臨瘋狂的對手。

誰都不愿意自己變得瘋狂,更不愿意對手變得瘋狂。

與其等到那時候和一群餓鬼以命相拼,不如趁現(xiàn)在他們失去士氣而又全無主意時,趁亂一戰(zhàn)而定勝負。

又過了一個時辰,約莫令人沮喪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賊軍時,城頭上的戰(zhàn)鼓突然擂起來。伴隨著戰(zhàn)鼓聲,三面紅旗被插到了城頭上。不多久,謝琰的軍營里也擂起戰(zhàn)鼓呼應。

劉牢之率三千士兵出城。前排列兩百重騎兵,后排兩百弓兵,最后是步兵。另有兩百輕騎兵前后掠陣掩護中間的弓兵與步兵。

謝琰也親率五千士兵出營。前排列兩百重騎兵,后排兩百弓兵,最后也是步兵和掠陣的輕騎兵。

在城頭觀戰(zhàn)的我,見到這兩位淝水名將布陣如此默契,心中頗覺驚訝。

兩支出戰(zhàn)的軍隊列陣完畢后,城中的戰(zhàn)鼓節(jié)奏突然變了,謝琰營中的戰(zhàn)鼓節(jié)奏也跟著改變。兩支晉軍相隔兩里,一言不發(fā)地向賊營挺進。

出營迎戰(zhàn)的賊兵隊伍凌亂,不成章法。前些日子都是賊兵進攻,我軍防守。今天是頭一次見到我軍在戰(zhàn)場上主動發(fā)動進攻。突然見到這么嚴整的軍隊步步襲近,賊兵們各自抄著兵器紛紛擠在營前的空地上,不知所措。雖有幾個賊將騎著馬前后跑動,但是賊軍依然是亂作一團,比先前亂得多??磥?,賊兵的軍心果然渙散了。

正在此時,兩軍大旗一揮,弓兵、步兵止步,兩隊重騎兵跨馬而出,向著賊兵沖鋒。

騎兵沖鋒的速度雖然快,但是卻始終排成行,如一堵墻一般推向賊兵。

賊軍中除了幾個賊將騎著馬以外,其余的都是步兵。盡管賊兵的兵器足夠尖銳,但是卻無法刺穿重騎兵的厚鎧;盡管賊兵中有人披著甲,但在重騎兵反射著亮光的槍尖下也如同無物。

重騎兵突入賊陣,如虎入羊群一般,很快便將那些賊兵沖得七零八落。重騎兵們在迅速沖破敵陣后,調(diào)頭快馬加鞭地撤回我軍陣前列陣,準備下一次沖鋒。

遠遠地,我從城頭上看到賊兵從營中搬出了木柵、鹿角等防御騎兵的防具。看來這伙賊兵也不全是烏合之眾。因為之前沒有碰到過騎兵,這些木柵與鹿角顯然還沒有用過。賊兵在經(jīng)受了騎兵沖擊之后這么迅速地搬出了這些防護,說明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應付正規(guī)軍中的騎兵。

自古以來,以步兵對騎兵是不可能占據(jù)優(yōu)勢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騎兵不能近身。

此時,城中的戰(zhàn)鼓又改變了節(jié)奏,謝營中戰(zhàn)鼓的節(jié)奏也跟著變了。

賊兵被騎兵的一陣沖殺弄得異常頹唐,只顧著擺放防護而逡巡不前。

突然,天空中騰起數(shù)百飛蝗,直直地落入敵陣中。從城頭上看,就像是一片黑云向賊軍壓去一般。賊兵們的慘叫聲如天際的滾雷陣陣襲來,不絕于耳。此情此景,就好像戰(zhàn)場中的天氣驟變,驚雷伴隨著烏云。

從四周營地趕來增援的各個賊兵軍隊聽到這樣的慘叫,嚇得遠遠就駐足而不敢輕動。

凡配有弓兵的,都是在兩軍對壘時先用弓箭齊射,打亂敵方陣形后才用騎兵或步兵沖刺。謝、劉兩軍卻先是用騎兵沖散敵陣之后再用射箭。其實我并沒有看出顛倒二者先后次序的優(yōu)勢來。不過,對付孫恩的賊兵,這一招倒是十分有效。

隨著戰(zhàn)鼓的節(jié)奏再一次改變,騎兵、弓兵突然向兩側(cè)閃開一條道。步兵呼嘯著向賊軍沖過去。不到半個時辰,一營近四五千賊兵便全軍覆沒了。

我軍趁勢攻入敵營,殺散了留守的賊兵。除了約兩千士兵在賊營周邊守陣外,其余的全部進入了空蕩蕩的敵軍軍營,開始休整。

有兩營賊兵想奪回營盤,還未臨近就被營內(nèi)的弓箭射了回去。其他營的賊兵雖然蠢蠢欲動地想要參戰(zhàn),但到最后還是放棄了。眼睜睜地看著自軍的一營被敵人占領(lǐng)卻袖手旁觀,不知一貫用人海戰(zhàn)術(shù)亂攻亂打的孫恩此時作何想。

天色越來越晚。營火一簇一簇地生起來,照亮了半邊天。

敵我兩營形成了鮮明對比。敵營是喧囂不止,我軍所占據(jù)的營地是只有一片靜寂。就那樣,仿佛劉、謝兩軍就只是為了奪取敵軍的一座軍營了事一般,完全沒有下一步行動的跡象。這一鬧一靜所形成的對比,倒讓人錯以為是謝、劉兩軍打了敗仗而敵軍反倒鼓噪著歡慶一樣。

雖然我向謝、劉兩位將軍提出了主動進攻的策略,但是卻并不了解他們具體實施的方法。自始至終我們似乎就沒有討論過這個議題。碰到現(xiàn)在的情況,我十分困惑,問站在身邊觀戰(zhàn)的劉敬宣。

劉敬宣也茫然不知,回答說:“其中必有緣故,只是我不大清楚?!?/p>

5

我們這些守城的將士如同坐在高臺上看戲一般,前面殺得人仰馬翻,后面敲得鑼鼓喧天。戲演得很是熱鬧,但卻似乎與我們無關(guān)。我們所需要做的,只是這么看著,無論對這段戲文是否理解。

我看了半晌,點了點頭說:“劉將軍與謝將軍行軍布陣實在是非常相似啊?!?/p>

劉敬宣明白我是指他們出城時布的陣,解釋說:“那是謝玄將軍當年布的陣。他手下的戰(zhàn)將出陣均是同樣的陣形。孫無終將軍當年也是謝玄將軍帳下大將,難道沒有布過此陣?”

我搖搖頭:“未曾見過?!?/p>

自從加入孫無終的軍中,就沒有參加過一次像樣的戰(zhàn)斗,我怎么會見過他布陣呢。

劉敬宣接著又問:“劉參軍好像對陣法也頗有研究。不知謝玄將軍創(chuàng)的這個陣,有何破解之法?”

我觀陣時,想的正是這個問題。我再細想了一會兒說:“目前思考得還不周全。不過,假若敵軍也有弓兵,那么此陣的威力便不易發(fā)揮。敵軍是突遇騎兵擾陣,自己亂了陣腳。”

“是的。”

“遇到騎兵突擊時,不能茫然躲避,而應當讓數(shù)個步兵同時攻擊一個騎兵、或一只馬。只要集中力量砍翻最初沖陣的十余人馬,騎兵陣自然也很難推進。這樣,就能極大削弱騎兵沖擊的威力。只是最初的犧牲是難免的,非敢死隊不可為。如果自亂陣腳,讓騎兵突進陣中,那就不易對付了。本陣一亂,當然就如同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劉參軍果然頗有眼力。”劉敬宣說,眼神中流露出真誠的欽佩。這樣看來,我這個想法也許說中了要害。

有時候我刻意在劉牢之的這個兒子面前表現(xiàn)得低調(diào)一些,怕的就是他無端的欽佩神情。自從我在吳郡城外獨戰(zhàn)數(shù)千賊人之后,他跟何無忌兩個閑著無事就添油加醋地向人吹噓我那日如何神威,令其他的將佐、校尉、士兵們見到我就像神明一般敬畏,弄得我老不自在。

正當我們說話之際,突然聽到右側(cè)敵營中一片喧鬧,兵器碰撞聲不絕于耳。不多時,左側(cè)的敵營也是如此。突然城內(nèi)、謝營中的戰(zhàn)鼓聲又一次響徹天際。在這樣的夜里,戰(zhàn)鼓聲與兵器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令人平添畏懼之情。

黑暗中看不清遠處的情況,只見到敵軍的營火分散成一點點火星。那火星四處躥著,令我們在城上觀戰(zhàn)的人茫然不解。

謝、劉占據(jù)的那個敵營倒是一片黑暗、毫無聲息。

我們正各自揣測事態(tài)的發(fā)展時,聽到城下有人叫門。派人舉火察看時才知道是劉牢之率軍回城了。

劉牢之這次回來可不像前日那樣惆悵。他的心情異常之好,剛步出門洞就對著我們下城迎接的人大聲說:“我們已經(jīng)得手了。走,且上城去觀望觀望?!?/p>

我們擁著劉牢之上了城。他指著先前占領(lǐng)的那一處完好的營地,對我們笑笑說:“且看彼處。”

不多時,那處靜靜的營地突然傳出一片吵鬧之聲。隨即,又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

劉牢之聽了哈哈大笑。難得聽這個說話柔聲的人笑得如此豪爽,似乎只有這樣的笑聲才能與他的威猛相貌相稱。

“你們知道我等在敵營中做了何事?”劉牢之問。

我們搖搖頭,都說不知。

“我等做了些美味食物。自己吃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便留給了孫恩手下那些饑餓的士兵?!闭f完他又大笑起來。

大家聽了都莫明其妙。

劉牢之賣關(guān)子,執(zhí)意不說原因。我倒是會過意來,用手指捅了捅劉敬宣,笑著問他:“明白了嗎?賊軍現(xiàn)在最缺的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也明白過來,說:“原來如此。到底是賊人啊。為搶食物而大動干戈?!?/p>

“道堅將軍真是神機妙算,早已料到賊兵不如正規(guī)士兵那般守軍規(guī)。恐怕其他賊營的騷亂,也不是我軍所為吧?”我前一句話是對周圍的將官們說的,最后一句是問劉牢之。

“知我者,德輿也。我們之所以要等天完全暗下來,就是要讓敵人自相攻伐。到天明,他們就明白是誰在進攻他們了。我們所做的,只不過是脫掉鎧甲扮成賊人的模樣摸到營前砍倒幾個賊兵點了幾把火而已?!?/p>

“賊軍的糧草雖已被毀,但今明兩天他們的糧食也一定是夠吃的,為何還會為搶食物而大動干戈呢?”一個將領(lǐng)對此不解。

我說:“賊兵只有到達滬瀆之后才能再次補給。而此時離滬瀆已超過兩天行程。所以一兩天的糧食定然是不夠的。此為未雨綢繆之道?!?/p>

我說最后一句時,將臉轉(zhuǎn)向劉牢之,以征詢我的見解是否正確。

劉牢之說:“有一定道理。不過,賊兵的糧草恐怕支撐不到兩天。因為我等在占據(jù)的賊營中并未發(fā)現(xiàn)余糧?!?/p>

眾將恍然大悟。

我又問:“將軍,末將有一事不明。開仗之初,兩位將軍為何先用騎兵沖刺,而不首先使用弓箭?”有一些新進的將領(lǐng)也不明白個中道理,聽了我的問話,也把目光從敵營處移過來,注視著劉牢之。

“當初謝玄將軍布此陣,將騎兵置前乃是為了保護弓兵。騎兵機動性高,可以快速讓開箭道,方便弓兵射擊。而假若一旦敵方來襲,騎兵又可以迅速合攏以保護弓兵。這個德輿你理解吧?”

“嗯。這是理解的。”我點點頭。

“至于為何率先以騎兵沖刺而非以弓兵射擊,這是依情況而定。敵兵如果結(jié)陣以待,用騎兵突擊的話則可能令騎兵受創(chuàng),而且突擊未必有效。此時,以弓兵先射一陣,令敵兵先沮了士氣?!?/p>

“是。這是尋常戰(zhàn)法?!?/p>

“對。但當敵兵結(jié)的陣不實,或并未結(jié)陣,如賊兵那樣為散勇,那么以騎兵沖擊則多半容易成功。如此突擊,攻擊性強,而自我受損有限。那些賊兵雖然排成了行列,但是并未結(jié)成陣,用騎兵一沖即散。當賊兵惶惶不知所措時,再用弓箭射擊,敵兵自然便喪失抵抗力?!?/p>

“原來如此?!敝x、劉兩將軍布的陣其實是最簡單的方陣,想不到應用起來竟是如此精妙。我不禁深為敬佩。

這一仗打得實在是精彩之至。大家一面欣賞著城外的火光,一面左一句右一句地聊著,興致非常高。

城上風大,大家連守了兩夜,既冷又疲。劉牢之把今夜的宵禁口令告訴了守城的將領(lǐng),并叮囑說后半夜謝琰會派人護送糧草進城。屆時須提高警惕,以防賊兵劫糧。

交代完畢后,我們把各自的職責交代給換防的將士,紛紛下城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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