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根本沒有任何與一位女同學(xué)一起去看電影的心理準(zhǔn)備,同時也不愿意在王雅玲面前表現(xiàn)出我的膽怯,所以馬上裝出一副驚呼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她說,“糟了!今晚恐怕不行了,因為我想起來了”,一面說,還一面煞有介事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晚上有個朋友之前約好了要到我家來找我,實在抱歉”。
王雅玲聽我說有事,想必心里非常失望。但她的話聽來很平靜,至少從話音里我覺得是這樣。她說:“既然你有事,那就算了,你就去忙你的吧?!蔽覒?yīng)了一聲:“行?!币慌ゎ^就跑開了。
接下來,她又約過我一次看電影,我還是推辭了。說實話,不是不想去看,而是不敢去看。那年代的人就是扭曲得厲害,變態(tài)得厲害,身體、精神,意識、潛意識,口、心全是背反的。內(nèi)心中最想去做的事往往不敢去做,而不想去做的事又總是會想方設(shè)法地把它做得像模像樣。你說這不是神經(jīng)病又是什么?看來,那個時代確有一種強(qiáng)大的東西把人的所有意識和行為都弄成了某種“格式塔”,好像是一種附魔現(xiàn)象,所有人都逃不出某種前定格式化的厄運(yùn)。讓所說背離所想,讓所做忤逆所說。就仿佛有種東西成心要讓你的生活徹底顛三倒四、完全錯位交割,它才會心安理得、善罷甘休似的。
一天放學(xué)后,王雅玲又追到走道上來叫住我。她輕輕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毛喻原。”
我回頭看著她,沒有說話。她一臉羞澀,仍是用一種壓得很低、幾乎不容易聽清楚的聲音對我說:“我想請你幫個忙?!?/p>
“什么事?你說?!?/p>
“我想請你今晚陪我到372醫(yī)院去一趟?!?/p>
“為什么要去372?”
“是這樣,我弟弟在372醫(yī)院住院,他跑去騎農(nóng)民的牛從牛背上滾下來把手摔斷了,我想今晚去看他,因為父母不在,回北方老家探親去了。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叫你陪我一道去?!?/p>
我一聽說是這件事,想到一個女孩子晚上去城郊的372確實不安全,再加上別人已經(jīng)提出了這種邀請,自己身為學(xué)生干部好像也有這種義務(wù)和責(zé)任,所以,我?guī)缀跏邱R上就答應(yīng)了下來,說了一聲:“行,沒問題?!?/p>
“那太好了!”聽得出來,王雅玲的聲音里有種激動和興奮的成分。她說這話時,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睛里有種明亮的東西突然閃爍、晃動了一下,像是一束瞬間綻放、跳動迅疾,然后又倏然消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