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是個星期天，距離市長死亡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二十五天，葬禮在會議中心隆重舉行，總共來了上千人，絕倫諦本地的官員要人和各界代表都參加了，據(jù)說許多上級官員的家屬和代表也都來了，其他客人不乏本省的大企業(yè)家、商界巨子、社會名流以及從俄羅斯和日本趕來的外國友人。在遺體告別時，人們看見榮世昌的遺體躺在敞開的黑漆棺槨里，被擺放在由成千上萬盆鮮花組成的一個巨大的花壇當(dāng)中，那些手心里仍然揑著把汗的人在鞠躬之前徹底放心了，他們看見市長大人的頭顱分毫不差地長在他的遺體上，并且經(jīng)過非常精心的美容，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

告別儀式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在榮世昌的棺槨合上頂蓋之際，發(fā)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一個貴婦裝扮的女子突然哭喊著撲向棺槨，看上去似乎要去阻止死者從此跟她陰陽相隔。有人認出這個女子是榮世昌準(zhǔn)備迎娶的未婚妻，她跟著市長已經(jīng)三年了，他們沒有結(jié)婚的原因據(jù)說是由于榮世昌的母親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她在葬禮上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因為市長大人的死意味著她損失巨萬，撕心裂肺的哭泣可能會讓這個家族給她一些彌補。但不幸的是，當(dāng)她這樣做了之后，又有四個女子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她們爭先恐后地踩踏著那些花朵撲向棺槨，以至中途互相撕扯扭打起來。她們彼此咒罵著“婊子”、“騷貨”之類話語，激憤之情好像對方就是奪走自己心上人的兇手。當(dāng)男人們奮力把她們拉開后，這五個女子紛紛昏厥倒地，要靠救護車送往醫(yī)院。人們相信，她們總歸要讓榮家破費些錢財才能痊愈出院——至少她們會為此不懈努力的。

在平息了這場小小風(fēng)波之后，人們聚集到市政府對面的廣場上，在等待迎賓車隊的時候，所有人都注意到廣場中央的旗桿上降了半旗。中午時分，送葬車隊伴隨哀樂離開了廣場，絕倫大街一下子被望不到頭的黑色轎車填滿了。榮世昌的黑漆棺槨放在車隊中央一輛加長了的敞篷轎車上，周圍裝飾著一片燦爛怒放的雛菊與百合。絕倫諦人站在街道兩旁，無聲地目送這位被傳聞困擾的市長離開這個世界。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么多氣度非凡的男人和女人，他們所散發(fā)出的尊貴氣味是過去需要封鎖絕倫諦才能降臨的。此時，他們由全副武裝的警察護送，在廣場上悲戚而過，駛向虎走廊深處的一座山——那座山上有一片早已準(zhǔn)備好的、令人嘆為觀止的私人陵園。

面對如此隆重的葬禮，廣場上的人們禁不住開始談?wù)摌s世昌的母親顏氏。這位老太太剛過七十歲，非常硬朗，是絕倫諦誕生的傳奇人物。據(jù)說她原本只是一位高級官員的司機的妻子，卻在丈夫去世后盤活了那位官員的人脈，一度高居省府要員。大約在十來年前，她包下了絕倫諦四周的山林經(jīng)營權(quán)，通過木材交易發(fā)了大財，奠定了這個家族在本省的強大根基。作為在經(jīng)濟建設(shè)中的楷模人物，她還被選為省人大委員。這位老太太什么也不缺，尤其不缺手腕和魄力，人們相信，如果她活的夠長，榮世昌可以一路當(dāng)上省長。

如今，老太太和家族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住在省會歸都，但人們都知道她死后將安葬于故土。幾年前，一位來自香港的風(fēng)水先生為她選中了虎走廊里的一座山，她的兒子榮世昌隨后把它朝陽的半個山坡用漢白玉修建成一片恢宏的陵園。這位現(xiàn)世的慈禧太后對此心滿意足，她只是沒有想到，在這座帝王般的陵墓中落腳的第一個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她唯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