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哥平靜地說。
“行?!?/p>
我想西二哥來了以后我這一路上一定會妙趣橫生。
“行?!彼f。
然后他告我他和他的自行車同乘一列火車將于明天到達我前方的某地,我們約好在車站廣場見面。
打完電話后我就騎車出了城,在明天將要啟程的公路邊上找個干凈地方準備睡覺。我知道城市里是不讓人睡覺的,一夜被打擾幾次的情況可能是最好的,也許第一次就會把你連同你的破自行車、臭烘烘的睡袋一起扔進收容所,然后再把你作為“盲流”和那些流鼻涕的老太婆、捉虱子的老頭兒一起遣返回故鄉(xiāng)。多年前我在山東那一帶轉(zhuǎn)悠的時候,曾因為沒錢回家到收容站去自首過一次盲流身份,就那一次對我來說已經(jīng)太多,那時我就發(fā)過誓今生今世不能再被收容一次了,雖然我深知自己的“盲流”本性難改。
我找了一塊干燥地方鋪開雨衣,再打開睡袋,在睡袋里脫下全部的、本來也不多的著裝,就勢用腳把它們蹬在腳下,再把兩只鞋脫下來摞在一起當枕頭躺了下來,我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怎么也睡不著,遠處不知什么地方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聽起來萬分美妙,我覺得很愜意,我就想象著那小家伙踢蹬著兩條紅嫩的小胖腿,哭著、鬧著,無所顧慮地表達著仇恨、欲望、不滿和牢騷。在如此美好的夜空下,有人在自由地表達著純潔的感情,這一切讓我覺得滿足,在我這一生當中我一向認為躺下來睡覺是莫大的幸福,所以每當我躺下來的時候總會陶醉地傻笑一陣,現(xiàn)在也不例外,雖然我躺在堅硬的水泥路面上。
我想也許有一天我就這么滿足地傻笑著躺下去,永遠也用不著再爬起來往前趕了……
滿足總是不太好,古代哲人曾說過“飽暖生淫欲”,我想到了女人,我把過去歲月里我愛過的、我沒愛過的、我傷害過的和傷害過我的女人在腦子里篩選了一遍,她們是否知道:在這詩一樣美好的星空下我孤身一人在思念遠在不知何方的她們,我沒有忘記她們?我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慢慢地感覺到了寒冷,寒冷使我更加思念女人,再加上那他媽的睡袋寬得似乎專為倆人同睡而設(shè)計,看來淫欲不光是由飽暖而生,要不怎么會遍地都是人呢?我知道女人也遍地都是,但我需要她們的時候卻一個也沒有……最后我把手伸向那個唯一可以使我平靜下來又是身體上最不安分守己、時時帶來麻煩的小器官,唉!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兒,愛誰誰吧!接著我混混沌沌地睡著了,一個女人也沒夢見。
天蒙蒙亮,我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公路上已是人來人往,司機把喇叭按得聲嘶力竭,不知他們?yōu)槭裁纯偸悄敲粗?,人生中的好時光并不是多得用不過來,不知他們?yōu)槭裁纯偸羌奔泵γ?,好像是急于去搶什么,其實剩下的本來就不多,干嗎如此著急?我從那棵碗口粗的樹上解下了昨夜我用彈簧鎖鎖在樹干上的自行車,把睡袋和雨衣等物件捆上后座,困困頓頓地就又上路了,今天我要騎行一百多公里才能趕到和西庸約好見面的那個城市,我覺得有點兒絕望,昨夜不能說睡得好,我想在城市里的街道上露宿會好一些,可惜那地方肯定已經(jīng)被人占了,我可以毫不懷疑地這樣說,這世界上的一切好地方都已被人占了,好東西也早已有了主兒,但剩下來的都可以屬于你,像什么馬路邊上呀、垃圾堆呀、醫(yī)院呀、監(jiān)獄呀什么一類的地方;反正都屬于你,你可以選擇,去不去由著你了。
其實他們并不嚴格地占有街道,但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睡在窗外會使他們覺得不夠安全,他們摟著姣好的小娘們兒睡覺的時候總會有一幫人為他們清理街道,以免打擾他們的好事兒,于是你就得趕緊收拾你的行裝,滾回到他們剩給你的、屬于你的地方去。他們睡得如同死去一般,在那香噴噴而又柔軟的床上,擁著一堆香噴噴而又柔軟的胴體,講究而又舒適,而你只有鉆進冰冷而又骯臟的睡袋,無聊地數(shù)著星星,聽著嬰兒的哭聲,夢想著女人的屁股搞點兒安慰自己的小動作。這一切關(guān)系倒是不大,分工不同嘛,讓你不快的只是:你僅僅是睡在街道上,不沾他們的光,不分他們的羹,你甚至連他們心滿意足的鼾聲都無從聽到也不行,你得滾回到他們剩下的、屬于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