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名要趁早(1)

張愛玲情傳 作者:溫暖


就像夜上海絢麗而又迷亂的霓虹燈光,十里洋場那黑紅色的土壤里生出的枝蔓藤蘿,總帶著頹然而又神秘的滄桑美感。白日里的車水馬龍,報童吆喝著的賣報聲,轎車電軌的匆匆身影,走街串巷為生計奔波的平民百姓那單色的麻布衣裳因有了刺目的他色補丁而斑斕起來,黃包車夫腳力不減的用暴著青筋的粗壯手臂緊握車梁往來穿梭,車里的或是綢布大襟及手里從不停歇兩個古風核桃的商人老爺,或是胸前兜里夾著一支鋼筆帶著一副閃著神秘光斑的眼鏡的知識分子,以及闊太太那俏麗婀娜的風姿裹在綴著精致刺繡的旗袍翩然走進香霧繚繞的胭脂商店……鍍著一層日光的一幕幕,都悄然融化在夜幕下那上海夜總會里傳出的靡靡之音中,比白天更為嘈雜的尋歡人群,披著朦朧的星光,那些神色各異的面孔卻都顯得亦真亦幻起來。

而張愛玲的文,便像夜魅中一只清冷尖銳的眼。白日里蠅頭百姓寒舍里的細碎腳步,達官貴人豪府上的奢靡龐雜,全都在入夜之時疲憊地脫掉了灰撲撲的外衣,在這灰蒙蒙黑隆隆的空氣中,放肆大膽地呼吸,低語,甚至歌唱。而這只眼,仿佛生了無數(shù)尖刺般的觸須,只管漫天地抖動伸展,準確地扎在秋毫中,捕捉住每一絲空氣中的異樣,每一張面孔背后的喜悲,每一顆為凡俗壘上厚厚纖塵的心的原色。于是,她的名字早早就在文字的電波中,帶著滿滿的寓意撒播在眾人心中。

“出名要趁早”,她這樣略帶調侃地囑咐那些兢兢業(yè)業(yè)守著她的文字的懵懂者們,只因對她來說,永恒不變的只有不知疲憊的改變,而“及時”,便是她的圭臬。

這樣看似不可一世的及時行樂的態(tài)度,讓不懂她的人或嗤之以鼻,嘆之俗不可耐;或頂禮膜拜,奉為金科玉律。可這句帶著些許嬉笑意味的感慨,剝開每一個筆畫間油滑而又輕松的粘連,你才會發(fā)現(xiàn),吐出這幾個字的唇,卻是掛著淚珠在抽搐。而她所要的“出名”,卻絕對非于一般。

比這個女子的命運還要多災多難的人,必然甚多。可對于大多數(shù)苦命人來說,坎坷磨平了他們對疼痛敏銳的觸覺,顛簸使他們適應了鞭笞帶來的麻木性痙攣,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足夠堅強。可這個女人,面對人生起落周折,卻倔強地不肯向命運之神奉上唯一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痛覺。就像同樣因敏感而備受生之困苦折磨的尼采曾說過,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想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而張愛玲便是這樣,越是讓她痛的地方,她卻越將本該柔弱的根須深深地扎在那里。當她忍住傷痛的呻吟與廉價的眼淚,當她的觸手碰觸到溫暖的陽光,一切黑暗與光明便被這顆慈悲的心所糅合。從此,哪怕居于陰暗的墻角,她也如纖細嫩綠的小草,在凄風陰雨中晃悠悠地揚起脖頸。

本是名門之后的她,卻未享過多少祖輩的榮華,一直與孤獨為伴,哪怕父母之愛,對于這個對愛的渴望甚于生命的女子來說,都是那樣奢侈遙遠。

提起張母,既沒有那時封建遺風的少奶奶固有的外表雍容華貴,眼神空虛迷茫,亦沒有一味崇洋的嬌小姐的跋扈張揚,不可一世。同樣身系名門的她,只是一個將丈量生命的皮尺緊緊攥在手中,又知如何收放的淡然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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