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應酬飯局、時尚活動、冗長工作會議結束的那刻,我只希望能在這停不下來的城市里,擁有安靜的片刻。
所以我最大的愛好是抄寫心經(jīng),這事情背后沒有任何深意,只是它如此耗費時間又安靜得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把時間用在挑選毛筆上,一支支,細細打量筆桿曲直,筆鋒長短,選材與承力位置都要配搭得宜,才算稱手。到后來,發(fā)現(xiàn)用得最舒適的是在小城豐橋旅行時買的一支長鋒狼毫,寫禿之后托旅日的朋友再去買,得知制作這款毛筆的師傅已退隱歸山。
這大概就是所謂一期一會的緣分。
有一天倫敦的設計師小友彭瑞球說:桃,寄幾個你寫的字給我。我和球是在網(wǎng)絡上認識,閑來聊些關于貓咪與倫敦天氣的話題。有一天她開始將生活中那些風干的碎屑封存在樹膠里,做成胸針別在白襯衫上。我到倫敦看她那次,她送我一個火柴胸針,連來不及熄滅的火星都還在。
我把那枚胸針別在大衣的衣襟,去了懷特島,看那里的白色懸崖。陰冷的天色下,狂風呼嘯。而我的衣襟有這簇永不熄滅的小火焰,始終覺得暖。
當我處理完工作回到家中,深夜在燈下研墨寫字,突然明白她做這些的全部心思。
因為我也更喜歡書寫的過程而不是結果,甚至包括尋一支稱手毛筆的過程。但凡事總有終結,就像我們屢屢試圖挽留花開全盛之姿卻從來只能遺憾一樣。
就像在斯里蘭卡旅行時,隨處可見的佛像前總是擺滿信徒們供奉的蓮花與茉莉,它們有些經(jīng)過精心編織,繁復鄭重;有些是自己采摘的小花束,簡單隨心。它們都在佛陀的目光下泛黃枯萎,然后明日又會有新鮮的花束送來。
這就是生命的真相,滾滾紅塵中無可阻止的輪回。喧囂浮華背后注定的黯淡收場。生的每刻都無須貪戀,但又如此切膚,值得慎重對待。
而球的這些胸針,大概就是對這些過程中某個時刻的截取紀念。就像是,信徒們在默誦完畢后遞上鮮花的那個手勢。
它已經(jīng)永遠消失了,但也永遠留了下來,成為串起永恒的無數(shù)瞬間中的一個。
我將心經(jīng)寄去倫敦,后來球將那些字符一一融入樹膠之中,制成獨一無二再無可復制的胸針。宣紙在高溫下消解,只留下朱砂字跡,懸浮于空茫之中。
終于無始也無終。
在無數(shù)客戶會議的間隙看著球發(fā)來的照片,覺得每個忙亂的表象下或許還藏著另一個自我。他們安安靜靜地活在生活的另一面,為停不下來的我們努力保留著發(fā)光的片刻。等我們某天終于厭倦追逐,才能相逢。而我已開始厭倦,我們玩的這個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