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與黃霑通話是在二零零四年十月,他打電話來向我邀稿寫專欄,我非常訝異,他怎么會對一個從來沒有發(fā)表過文章的我有信心?他態(tài)度誠懇,我連說了幾聲“不敢”,他問我是不是怕寫得不好,我說不敢獻丑,他的聲音有點失望。沒有多久他就走了。我想為他做些什么,于是寫了這篇文章追思他。
第一次與黃霑見面是在一九七三年,我的第一部電影《窗外》來香港宣傳的時候。在一個晚宴上,導演宋存壽特別介紹他給我認識,當時他的專欄《不文集》非常受歡迎,而他在專欄里對我贊許有加,導演認為以他這樣一個有才華的猛人,能夠對新人如此夸贊,是很難能可貴的。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出臺灣,來到香港這個花花世界。我怯生生地說我好像變得傻傻的,他聲音洪亮,豪放地笑著:“哈!哈!哈!這是正常的!”他那善解人意和豪邁的作風,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與黃霑見面是一九七七年,我來香港拍李翰祥導演的《紅樓夢》。我們在李導演家吃晚飯,他身邊坐的是林燕妮,那是我第一次跟她見面。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的裝扮。她頭上包著花絲巾,打扮得很講究,腰桿筆直,笑容可掬。席間黃霑“林美人、林美人”地叫個不停,起初還以為他說的是我,后來才聽清楚他稱呼的美人是他身邊的女朋友林燕妮。在他心目中林燕妮是永遠的美人。
他言談出位、與眾不同,令我吃驚,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創(chuàng)意和獨特的人生觀,他和李導演聊到他的喪禮將會怎么做,他說他會播放事先錄好的影片,一開始先“哈!哈!哈!……” 地大笑,然后叫大家不要哭哭啼啼的,要高高興興地歡送他。這番話直到許多年后的今天,還是記憶猶新。
他的人生可以說是畫上了完美的句點。在跑馬地大球場,圈內人為他舉辦的萬人追思會,露天的大銀幕上,剪接了他生前的片段。他一身棗紅緞子對襟短褂,聲音洪亮地說笑著,襯底音樂是他寫的歌詞:“……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他走得如此瀟灑。
一九八四年來香港拍新藝城電影公司的戲以后,因為徐克和施南生的關系,和黃霑見面的機會比較多。有一次大家組團到澳門游玩,團員有黃霑、林燕妮、徐克、施南生、南生的母親、狄龍、陶敏明、張樂樂。這個旅程因為有了黃霑,整團人都玩得很盡興。黃霑到旅游區(qū)頭上就頂著綠色的五星旗帽子,和小販閑話家常,我好奇地過去試戴,他馬上付錢給小販叫我把帽子戴走,還連聲跟小販說謝謝,雖然只是十幾二十塊的東西,他讓你感覺到他對一般小市民的友善和他的豪邁作風。
有一晚大班人馬到他和林燕妮家做客,他家好大,客廳那套大沙發(fā)又白又亮,朋友們都靠著沙發(fā)坐在地毯上談天說地、吃點心、喝酒、又彈又唱,直到深夜。
一天夜里,徐克打電話給我,我正好沒睡,他提議去黃霑家聊天。到了那兒才發(fā)現(xiàn)他搬到一個只有幾百尺的小公寓,客廳里只容得下一套黑色矮沙發(fā)。他和他的“林美人”分手了,搬出了大屋。我很為他難過,問他覺不覺得委屈,他還是那一貫地豪邁笑聲:“哈!哈!哈!怎么會?我一點也沒有委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