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五月份第五零九期的《明報月刊》,倪匡的文章,《數(shù)風流人物:長溝流月去無聲》。文內(nèi)提及他與三毛、古龍三人對死亡存有不可解之處,卻又認為人死后必有靈魂,于是定下了“生死之約”?!叭酥校l先離世,其魂,需盡一切努力,與人接觸溝通,以解幽明之謎?!苯Y(jié)果古龍走得瀟灑,忘了生前的約定,沒多久三毛也謝世了,同樣的讓倪匡失望,連夢也不施舍一個。
三毛豈止跟古龍、倪大哥有約定,她和我跟嚴浩三人也有過“生死之約”。
應(yīng)該是一九八八年秋天的事。嚴浩約我和三毛吃晚飯,那晚三毛喝了很多。飯后我們又到一家有老祖母古董床的地方喝茶。我們?nèi)吮P著腿坐在古董床上聊天,三毛一邊在她的大筆記本上涂鴉,一邊和我們聊,我覺得有點怪,但也沒當回事。嚴浩問道:“你在寫什么?”她笑笑:“我在跟荷西說話?!保ê晌魇撬奈靼嘌勒煞?,聽說在一次潛水中喪生。)她一邊畫一邊笑,還告訴我們荷西說了些什么。她談到曾經(jīng)請靈媒帶她到陰間去走一趟的情形。于是我們?nèi)齻€人開始研究,“死”是什么感覺,最后大家約定,如果我們?nèi)齻€人之中有一個人先離世,就得告訴另外兩個人“死”的感覺。
那天晚上回到家,大約十二點,嚴浩打電話給我,說三毛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斷了肋骨,肺也穿破了,正在醫(yī)院里。
嚴浩那天約我們見面,是想請三毛為我寫一個劇本,由他來執(zhí)導(dǎo)。三毛這一跌,我想劇本也就泡湯了。沒想到嚴浩說:“這反倒好,她可以趁著在家療傷的時間寫劇本?!?/p>
三毛出院后回到臺北寧安街四樓的小公寓,因為小公寓沒有電梯,她有傷不能下樓,每天需由家人送飯上去。
我本想去探望她,同時看看劇本,三毛堅持要等到劇本完稿后,才請我上她家。
電話終于來了,我提著兩盒鳳梨酥上樓,她很體貼地把鳳梨酥放在左手邊的小茶幾上,還說她最喜歡吃鳳梨酥。我順著茶幾坐下,瀏覽著對面書架上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她注意到我在看那排列整齊的書,她說有時候她會故意把書打亂,這樣看起來才有味道。
當我坐定后,她把劇本一頁一頁地讀給我聽,仿佛她已化身為劇中人。到了需要音樂的時候,她會播放那個年代的曲子,然后跟著音樂起舞。相信不會有人有我這樣讀劇本的經(jīng)驗。因為她嘔心瀝血的寫作和全情的投入,而產(chǎn)生了《滾滾紅塵》,也因為《滾滾紅塵》,我得到一九九零年第二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項。這個獎,是我二十二年演藝生涯中唯一的一座金馬獎。
沒有三毛,我不會得到這座獎,是她成就了我。當我在臺上領(lǐng)獎時,真想請她上臺跟我一起分享這個榮譽,可是我沒有這么做。這個遺憾一直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還存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