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上海:黃浦江里的艒艒船(1)

沈從文的后半生1948-1988 作者:張新穎


轉(zhuǎn)年三月,沈從文出席了政協(xié)第二屆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就加強博物館的文物研究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工作發(fā)言,題為《歷史文化和民族文化工作的四點建議》(31;322—325)。 隨后,又參加了全國政協(xié)安排的視察活動,四月十二日南行,先后到南京、蘇州、上海、杭州,歷時近一個月。同行的約二十人,各自領(lǐng)域不同,沈從文主要是考察絲綢生產(chǎn),訪問博物館,了解高校對文物的應(yīng)用等問題。看到的情況總讓他憂心、著急,也因此而對自己的工作加深認識。他在給妻子的一封信中,甚至對比了物質(zhì)文化史研究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小媽媽,工作看來簡直是什么都還待重新走第一步。是一種嶄新的工作。走在前面的人卻那么少。這比寫點散文短篇故事,實在難得多,作用也大得多,要人肯擔(dān)當(dāng)下去。我知識也極有限,可是卻明白這么作對整個文史研究工作是一種革新。”(20;176)

此行在上海住了十多天,和巴金見過好幾回,王道乾還帶著女兒來巴金家和他會面。他很有興致地給自己的兩個孩子描述他們的同輩人:“巴老弟”(李曉棠)“用吃糖后的小紙團打王道乾小女孩”,五六歲大的小女孩“簡直受不住那種進攻,又不好哭,只藏在她爸爸身后去,眼睛濕瑩瑩的,直到拿得桌上一顆糖才穩(wěn)定情緒”。男孩的姐姐“巴小姐”(李小林),“聲音也和她媽媽一樣,說話時比一般人高半音”。(20;165—166)

社會上的現(xiàn)實可不像家庭日常生活中的情形那么好玩。這個時候,“大鳴大放”開始了。本月,中共中央發(fā)布《關(guān)于整風(fēng)運動的指示》,決定在全黨開展普遍、深入的反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主觀主義的整風(fēng)運動;五月,統(tǒng)戰(zhàn)部邀請各民主黨派負責(zé)人和無黨派人士舉行座談會,征求對黨的工作意見,以便推進黨的整風(fēng)運動。沈從文在上海,也不能不關(guān)注這場運動。

四月三十日,他寫信告訴妻子:“這里報上正在‘鳴’。前天是小說家(巴金等),昨天是戲劇界(曹禺、熊佛西、李健吾、師陀),一片埋怨聲?!彼姆磻?yīng)是,有點不以為然—“鳴總不免有些亂?!彼牟灰詾槿徊皇腔趯φ?、體制、形勢的判斷,而是出于那種認為作家任何時候都應(yīng)以自身作品說話的意識:“上海報紙上載作家鳴得相當(dāng)熱鬧,真的熱鬧必然還在后面些,時候還未到。但是什么時候就到來?模模糊糊。真的鳴應(yīng)當(dāng)是各種有分量作品,訴之于萬千無成見,少偏見,且不為空氣控制影響的讀者。但是目下這種有資格說話的讀者,卻無多機會說話。這個讀者群應(yīng)當(dāng)包括教授(教這一行的)、編輯、作者和各種干部、學(xué)生、市民讀者。這個群的意見,比目下少數(shù)人批評就公道正確得多!”“這里出書極多,到一個書店去,滿架子是新書,問作家有什么特別引人的作品?沒有。”(20;168,169)

正是這樣一種根深蒂固的做好自己的事情的意識,使得沈從文不為各種各樣的“熱鬧”所蒙心蔽眼,而能特別注意到“大熱鬧”之外為人忽略的“沉靜”。不說政治形勢,就說上海這座城市的生活,市聲鼎沸,吵吵嚷嚷,沈從文從他所住的上海大廈十樓望出去,一派繁密景象,他隨手畫了一幅速寫,圖畫中卻有了“熱鬧”和“沉靜”的對比。他給這幅速寫寫了一段話:帶霧的陽光照著一切,從窗口望出去,四月廿二日大清早上,還有萬千種聲音在嚷、在叫、在招呼。船在動、水在流,人坐在電車上計算自己事情,一切都在動,流動著船只的水,實在十分沉靜。(20;157)

這幅速寫是沈從文到上海的第二天早晨畫的。到五月一日這天,他又畫了三幅速寫,也是從窗口望出去所見的情景。一九五七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上海外灘的外白渡橋和黃浦江—我們應(yīng)該注意到這個時間和地點所提示的時代氣氛和性質(zhì)。每幅畫都有文字描述。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