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朋友送了一罐碧螺春,說可能是明前。一嘗,確是上品,比我前年清明親到西山看茶農(nóng)現(xiàn)炒的還好,葉芽之纖細,用“雀舌”來形容還嫌大了些。我有一只瓷胎極薄、散溫很快的仿古藍釉白瓷茶碗,注滿了熱水,把一撮碧螺春拋投在水面上,看微卷的茶芽慢慢舒展開來,徐徐下沉,碧綠碧綠的,像深山澄潭映著岸邊的草木,好像山水清音都凝聚在碗中。碗面上浮著一層細細的絨毛,光影交映,喝在口里,那一股清香,似乎還帶著洞庭山的嵐氣。
有不少品茶專家以為,喝碧螺春要用玻璃杯,然后待開水降溫到七十度至八十度之間,再以“鳳凰三點頭”之式?jīng)_泡,便有“雪浪噴珠,春染杯底,綠滿晶宮”的美感。在一些茶藝館里,還有茶藝小姐手持溫度計,量壺中水溫,然后口中念念有詞,背誦專家編的口訣,為你斟上一杯極品碧螺春。我不反對用玻璃杯,可是看小姐們手執(zhí)溫度計,總覺得像到了醫(yī)院,護士來給你打針了。至于呢喃的口訣,聽來就像巫醫(yī)治小兒風(fēng)邪的咒語:“天皇皇,地皇皇,我在這里泡茶湯。過路君子嘗一嘗,滿口芳香好茶湯?!边@套據(jù)說有文化提升作用的茶藝,說穿了只是商品經(jīng)濟的噱頭,騙著大家去附庸風(fēng)雅。因此,我還是用我的薄胎白瓷茶碗,也沒有溫度計來量水溫。開水入碗,自然散熱,覺得差不多了,投茶于水(也只是過濾后的自來水),自得其樂。喝茶嘛,有點閑情逸致才好,精準(zhǔn)太過就像做化學(xué)實驗了,那還有什么雅趣可言。
俞樾的《春在堂隨筆》,說他住在蘇州時,經(jīng)常有人送他碧螺春,卻都不是佳品。后來有位朋友送了一小瓶極品,“色味香俱清絕。余攜至詁經(jīng)精舍,汲西湖水,瀹碧螺春,嘆曰:‘窮措大口福,被此折盡矣!’”百年前的西湖水,是否清澈爽口,是很難說的。但是,“汲西湖水,瀹碧螺春”,想起來卻詩情畫意,平添了幾分風(fēng)雅。其實,俞樾的詁經(jīng)精舍離龍井、虎跑都不遠,汲天下名泉并不難,然而西湖水泡茶感覺也不錯,因為別有詩意。
生活在香港,只好喝沒有什么詩意的東江水。那就更不能用溫度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