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懂得真多。”雷濤笑道,“你哪兒學來的這一套一套的?聽得我肅然起敬啊?!?/p>
“這是知識,是文化?!彪圾Q抖抖肩膀,“干一行愛一行,愛一行專一行,學著點啊。做生意時忽悠客人用得著。”
“你不去說相聲屈才了。”
“嘿,怎么說話呢?”滕一鳴雙手叉腰,“賺來的錢是我一個人的對吧?”
“得,我錯了,滕爺您老辛苦?!崩诐倚χ焓纸o滕一鳴捏肩?!鞍Γf正經的,梅東元提到的他那個死于火災的朋友,你知道是誰嗎?聽他的意思,那人應該有點名氣。”
“他說事情發(fā)生在九年前。”滕一鳴遺憾地搖頭,“那時候我剛入行,還沒下海,完全沒有印象?!彼肓讼耄澳銘岩蛇@里面有什么事兒?”
“我可沒這么說?!崩诐龜嗳环裾J,“只不過好奇而已?!?/p>
“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彪圾Q聳了聳鼻子,“你就是在給自己找去偷玉牌的借口?!?/p>
“你剛剛也說不信梅東元的解釋。”
“我還不信你居然答應他的委托呢?!?/p>
“我怎么就認識你這么個時時不忘揭我短的家伙?!?/p>
“少來!要抱怨交友不慎也得是我抱怨,輪不到你小子呢?!彪圾Q拉開貨柜,拿出擺在角落的玻璃碗,往里面倒?jié)M純凈水。翡翠需要保存在封閉濕潤的環(huán)境中,以免失去光澤顯得干澀。老坑翡翠因為質地致密不會有這樣的問題,新坑的石料就得注意保養(yǎng)?!拔覄衲銊e和梅東元走太近?!彼P上玻璃柜,“圈子里那些關于他的傳聞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挺夸張的。你知道他是怎么發(fā)家的吧?”
“聽說是二十多年前,他和朋友合伙砸鍋賣鐵湊了兩萬元錢去緬甸賭石。”雷濤說,“他們帶回一塊毛料,開出來是玻璃種的帝王綠,一下子賣出天價?!?/p>
“嗯,差不多吧。”滕一鳴點頭,“不管是行內還是行外都有大票的人希望靠賭石暴富。梅東元的經歷正好迎合了這些人的渴望,所以他有了本錢也有了點小名氣,開了店,開了加工廠?!?/p>
“我聽說這珠寶城有他的股份?!崩诐钢改_下。
“聽說是這樣。”滕一鳴說,“梅東元在生意場上滾了十來年,錢賺夠了就把店和廠子都賣了,在幾間公司入了股。他不再親自跑生意,開始專心研究翡翠收藏、鑒賞,往文化圈里扎?!?/p>
“人有了錢,就開始圖好名望?!崩诐f。名與利一向難舍難分,得到了一樣自然就會想著另一樣。
“對啊,他現(xiàn)在已經成文化名人了?!彪圾Q的語氣中帶著一點酸溜溜的不屑,“他起家、出名都是靠賭石,而且據(jù)說他去緬甸賭石一向是賭漲多,賭輸少,所以有很多人慕名而去,找他求指導,希望也能學幾招絕技,一夜之間成為富豪?!?/p>
“賭石這種事,肯定得靠經驗和眼力。”雷濤覺得好笑,“但說到底還是賭運氣嘛。哪有什么逢賭必漲的絕技。梅東元敢說,他們還真敢信啊。”
賭石長久以來被視為翡翠交易的精華,其實倒不如說是獲取驚人利潤的一條艱險捷徑。所謂“一刀富,一刀窮,一刀生,一刀死”,大起大落,驚魂動魄。做翡翠生意的人經常念叨“神仙難斷寸玉”,將翡翠形容為世界上最難于識別的寶石,因為它有一層皮殼包裹難見真容,即使切割開后,顏色與質地的變化也是很難準確估計。
很多翡翠商人在長年的交易的成敗中積累了豐富的賭石經驗,總結出一套從翡翠原石的外形、產地等各種表現(xiàn)來綜合分析、判斷賭石的技巧,但風險依然很大,任何人都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不管傳說怎么吹噓,事實就是在賭石中賭漲的人少而又少,賭輸?shù)娜瞬挥嬈鋽?shù)。
為了減少賭石的風險,現(xiàn)今緬甸的原料市場會將石料分成賭料、半賭料和明料。賭料就是帶著外皮的籽料,也叫蒙頭料,是人們熟知的暗賭石料。半賭料則是切開了幾處“天窗”可以一窺肉質和顏色的原石。但只憑小小的切口很難判斷整塊玉石的質量,風險仍然很大。
明料每塊都被切開,玉肉的質地和顏色都能看得清楚。賣家會在每塊石料標記上編號或者底價,請買家根據(jù)自己的判斷出價。交易的原則是價高者得。至于能賺到多少,全看出價時的估計是不是準確。相對暗賭和半賭,明賭是比較安全的方法,這種賭法不大可能一賭暴富,也不大可能賠得傾家蕩產。
不過,人的本性總是想用最小的代價換來最大的收益,所以暗賭這種傳統(tǒng)賭石方式雖然風險巨大,還是有不少人愿意奮不顧身。和賭石有關的各種悲喜劇故事在滇緬邊境代代相傳,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早已無從考證。
雷濤記得自己剛開始接觸翡翠時,便聽到過各種關于暗賭的口訣。比如“不識場口,不玩賭石”指的就是要根據(jù)緬甸的六個礦區(qū)產出翡翠的特點,來觀察判斷一塊翡翠石料是否可賭。每個場區(qū)有多個場口,不同場區(qū)和場口出產翡翠的質量和品種不同,石料的外形特征也不一樣。在幾個老場區(qū)中,帕敢場區(qū)中最出名的木那場口以出產均勻的滿色石料出名;打馬坎場區(qū)時常出產高質量的紅翡;后江和雷打場區(qū)則少有高檔石料出現(xiàn)。
在選購翡翠原石時,如果不懂得石料的產地和特征,就不具備賭石的起碼條件。不過,翡翠石料一向變化莫測,把場口的特點和其他口訣倒背如流充其量是有了基礎知識的儲備,還需要擺正心態(tài),慢慢地積攢經驗。打眼、白交學費都是常事。所以雷濤覺得,那些找梅東元請求指導賭石必勝絕技的人多少有點異想天開。
“現(xiàn)如今,不想投機取巧的人太少啦?!彪圾Q感嘆,“那時候梅東元剛剛從商人轉型為‘大師’,被各種吹捧撩暈了頭以至于過于自信。他真帶著幾個人去緬甸賭石,據(jù)說還現(xiàn)場講解一番怎么看皮殼之類。沒想到結果慘淡,跟著去的幾個人都賭輸了。”
“這也沒什么不正常嘛?!崩诐恍Α?/p>
經驗上講,翡翠的皮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它的內部特征。如果皮殼厚而粗糙,表面的裂隙較大較多的話,翡翠內部的質量也不會好。切開后的肉質大多質地疏松,透明度差,有明顯雜質,而且裂綹較多。如果皮殼結晶細,結構緊密細潤,裂隙少的話,翡翠內部的質量也會好。
另外皮殼上的顏色與石料內的顏色也有關系。如果皮殼呈白色,說明石頭成分較純,可惜含有綠色成分的概率不高;如果皮殼呈黃色、褐色和黑色時,則說明內部含綠色成分的可能性較大。只是,一切都是“可能性”,賭石終究還是要落在一個“賭”字上,行家賭輸并不稀奇。
“梅東元錯在過于高調?!彪圾Q撇嘴,“明明知道風險大,他還把話說得挺滿,結果人家賠了十幾萬、幾十萬,肯定是不依不饒嘛。當然了,那些人不能把梅東元怎么樣。愿賭服輸?shù)囊?guī)矩不可破。梅東元沒簽合同保證幫他們賭漲?!?/p>
“他臉面上肯定過不去?!?/p>
“不僅僅是臉面問題?!彪圾Q說,“樹大招風,人一出了名,記恨他、嫉妒他的少不了。平日里是沒有機會,逮住了機會就要大做文章。”他拿起軟布擦拭柜臺,“一開始是有人說梅東元帶人去賭石是個局。說他和緬甸的商人商量好了坑自己人。然后呢,就開始傳他賭石的那些風光的經歷大半是他自己說的,沒有佐證,說不定都是編的。反正都是道聽途說吧,沒啥證據(jù)。不過那段時間各種不利傳聞滿天飛有點墻倒眾人推的架勢,搞得梅東元焦頭爛額,好容易才擺平。后來他就不再圖風頭干這類傻事了。吃一塹長一智嘛?!?/p>
“逢賭必漲這種傳聞本來就有很大的水分?!崩诐灰詾槿?,“我想梅東元是為了抬自己的身價所以編了一些半真半假的故事。不過他當年賭來的帝王綠肯定不會有假,否則他不會有今天?!?/p>
“你還別說,真有人傳那件事的是非?!彪圾Q擺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我不知道消息是從哪里傳出來的。有人說,當年那驚天一堵,其實是梅東元做了手腳?!?/p>
“別逗了?!崩诐瘩g,“賭石要能做手腳就不會有那么多人賠到瘋掉、自殺。你說他現(xiàn)在和緬甸商人合謀我倒是覺得有那么一點可信,雖然動機上說不通,但以他的名氣和在緬甸的人脈,找?guī)讉€人配合他是可能的。當年他只是無錢無名的小輩,沒人會陪他玩。再說,人家陪他作假圖什么?”
“那就沒人知道了。”滕一鳴擺手,“要是知道他怎么玩的貓膩,咱就可以組團去緬甸,一人抬一筐帝王綠回來?!?/p>
“你這可有點……”雷濤把已經拱到嘴邊的貪婪二字生生咽了回去。他很清楚人在巨額財富面前的各種丑態(tài)畢露,知道在貪婪的驅使下,一切道德、情感、法律都可以被視為無物,否則他這些年就不會接受那么多委托。不過他不敢輕易相信捕風捉影,因為他不了解梅東元。從昨天到今天,他只覺得這個人越來越難以判斷。
“傳聞嘛,人家那么一說,咱就那么一聽,沒必要較真?!彪圾Q直起腰,“不過呢,空穴來風,非是無因,咱還是少招惹這種人為好?!?/p>
“你這么說我更好奇了?!崩诐酒饋?,“算了,我還是去博物館看看。”
“怎么說你都不聽呢?!彪圾Q直跺腳,“大白天的,你真不怕露餡?!?/p>
“我不是傻子好吧,只不過去看看地形。”雷濤盡量做出輕松的樣子,“我想看看那屏風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昨天晚上在梅東元家沒仔細看。動不動手兩說。要動手的話得等到晚上,還得準備一些東西才行?!?/p>
他把平板電腦收好,背起挎包戴上棒球帽,走出店門。周邊的商戶開始陸續(xù)打開卷簾門,擺好貨柜準備開門做生意。珠寶城里來來往往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雷濤一路走到大門口,聽見背后有人喊他,一回頭,只見滕一鳴喘著粗氣追了過來。
“反正我閑著沒事,跟你一起去見見世面好了?!?/p>
“你得留下來看店啊?!崩诐f,“都不做生意,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