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 作者:郝巖


孫世奇早早地坐在飯桌前,他打定主意要讓王大花離開他的家,他養(yǎng)老婆孩子已經(jīng)夠累了,現(xiàn)在還得養(yǎng)著個大姨姐外加一個半大小子,而且王大花四處闖禍,早晚得弄出大事來,到那時就晚了。再說救急不救窮呀,他們這樣白吃白喝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他邊吃飯邊嘟囔著,三花小聲地阻止他少說兩句,他卻聲音更大了,把三花氣得和他爭吵了起來。

孫世奇一怒之下,飯也沒吃完,摔上門走了。

在廚房里忙叨的王大花來到飯廳,一把拉起正在吃飯的鋼蛋就朝外走。王三花急了,拽住大姐不放。

王大花說:“老三,姐拖累你了。”

“咋這么說,有我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和鋼蛋的?!?/p>

“姐是想吃口舒心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p>

王大花執(zhí)意要離開三花家,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背了個包裹,領(lǐng)著鋼蛋就出來了。三花和金寶一個勁兒地在后面追著喊著,王大花就是不回頭。

出來容易,可是出來了又到哪里去呢?王大花和鋼蛋越走越累,大連街上那么多的房子、院子,卻沒有王大花一個容身之處。王大花坐在街角,緊緊地摟著鋼蛋,想起了這段時間的遭遇,想起死去的丈夫,心像刀扎一般的難受,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悲傷,不由得“嗚嗚”地哭了起來。

娘兒倆哭夠了,也哭餓了,王大花領(lǐng)著鋼蛋到了離三花家不太遠的橋立町露天市場,這里什么都有的賣,東西也便宜。一個小吃攤上,鍋里的湯呼呼地冒著熱氣,攤主拉長了聲音招攬著生意,王大花和鋼蛋點了份便宜的湯面,連干帶稀一頓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情緒也稍微好了些。

見攤主在收拾桌子,王大花起身幫忙。攤主攔著,說:“你是客人,客人哪里能干這個?!?/p>

王大花說:“我生來就是干活的命,要是眼里看到活不干,手就癢癢。沒事,我干這個拿手?!?/p>

攤主知道王大花不是愿意干活這么簡單,果然,王大花想讓攤主留下自己,給她個活兒干。攤主苦笑了一聲,說:“這大連街,天天不是苛捐就是雜稅,做買賣的日子也不好過,我養(yǎng)活自己都困難,哪敢找?guī)褪?。”王大花還想繼續(xù)爭取一下,就聽得人群一陣騷亂。攤主看看遠處,知道是二狗子又來訛錢了,他慌忙回身去把錢盒里的錢塞進褲腰里。

來人是李巡警,這個人,王大花見過,上回焦作愚讓他的手下董興來算計自己,還是李巡警趕跑了董興。李巡警耀武揚威地走到一個賣燜子的攤前,咳嗽一聲,好像是清清嗓子,然后大聲喊著話:“各家各戶都聽好啦,這個月街面的份子錢,今天是最后期限,今天不交份子錢,就甭想在老子管轄的這一片做買賣,明天,就給老子滾蛋!”

“我們都是小本生意,哪扛得了三天兩頭收錢!”不知道誰在人群中說了一句。

李巡警用手點著那個人:“你們這些狗娘養(yǎng)的小商小販,就他媽會哭窮,你們一個個拍拍良心,哪個做買賣的沒偷過奸耍過滑?見了利,就蒼蠅似的往里鉆,到了往外吐的時候,又個個屬起螞蚱來了,不按著腦袋不拉屎!”

李巡警正罵得歡實,轉(zhuǎn)臉看到了王大花,他一愣怔,過來問:“你在這兒干什么玩意兒?”

王大花看看攤主,又看看李巡警,臉上賠著笑,指了指攤子,說這是自家親戚的攤子,過來搭個手。李巡警看看攤主,悄聲說了句:“你的份子錢不用交了。”

李巡警帶著人咋咋呼呼地走了,王大花一轉(zhuǎn)臉,攤主已經(jīng)湊上來一張笑臉,讓她留下來當幫手。

王大花怎么甘心做幫手,她是想借這里的一塊地方,支起自己的魚鍋餅子攤。攤主開始還不答應,可是一聽王大花說五五分成,三天上不來客,就自己滾蛋,攤主痛快地應下了。

一個灶臺、一口大鍋、一堆柴禾、兩張小桌、幾把小凳,攤子就支起來了。雖然簡單,倒也干凈,這買賣就算是開張啦。開張這天,鋼蛋跑前跑后地搬東西,看到王大花忙乎得一頭一臉的汗,他懂事地上來給王大花擦汗,說:“娘,你又能當上掌柜啦!”

“往后,咱娘兒倆就指著這口大鍋吃飯了?!蓖醮蠡ㄐχf,眼里卻也噙了淚。

火生好了,大鍋下的灶火越燒越旺,王大花燉了一大鍋雜拌魚,遠遠地就能聞到魚香。等魚燉得差不多了,王大花打開鍋蓋,熱氣騰騰的蒸汽在四處彌漫。鋼蛋往灶里添著柴禾,王大花熟練地往鍋壁上貼著餅子。等魚鍋餅子熟了時已是晌午,路人聞到新鮮的魚香味兒,都駐足觀望,王大花看準時機,掀開鍋蓋,黃燦燦的玉米餅子香氣四溢,混著魚的鮮香味兒,在四處彌漫開來。見來來往往的人越聚越多,王大花來了勁頭兒,大聲地吆喝:“新鮮的雜拌魚,現(xiàn)貼的苞米面大餅子,正宗的花園口王記魚鍋餅子啊!王家的魚鍋餅子做了上百年,吃過的沒有說不好的,快來嘗一嘗,吃一頓想兩頓,吃兩頓,一輩子有想頭兒……”

有人不解,這魚鍋餅子大連人家家都能做,就這個土不咔嚓的老娘們兒還能做出花樣來?有幾個觀望的人干脆坐在了小攤前,王大花先是盛了兩條魚,再配了一個餅子,端給一個人。王大花說,好吃不好吃,嘗嘗就知道。那個人將信將疑,拿起餅子咬了一小口,燙得直哈氣,又拿筷子挑了口魚送進嘴里。在眾人的注視下,那人就著餅子吃下了一條魚,剛要再伸筷子,王大花卻將魚端走了。

“得給錢了。”王大花狡黠地笑著。那人并不惱,直說:“給錢給錢,這么好吃的魚哪能不給錢。”邊說邊從兜里摸出錢,遞給王大花。

王大花笑道:“這回可以放心大膽地吃了,一會兒我給你弄點魚湯,你用小蔥蘸著吃……”

一會兒工夫,一大鍋魚賣個精光,飯口剛過去,王大花就開始刷著大鍋,要打烊了。攤主不解,買賣這么好,就要來個趁熱打鐵,怎么這么早就收攤了?

王大花笑笑,她知道過晌的魚就失去原本的鮮味了。再說,錢也不是一天能掙完的,她跟攤主說:“明天開始,我賣的魚鍋餅子,咱得四六分成,我六,你四?!?/p>

“說好五五分的?!睌傊鞑粷M。

“你要不同意,我就另找地方。”

“好好好,四六四六,你這個女人,也太能計較了?!?/p>

“你是大老爺們兒,可不能跟我個老娘們兒一樣?!蓖醮蠡_著掌柜笑著道。

收了攤,王大花高興地數(shù)著錢,一天生意下來,盈余還不錯。王大花正開心,一抬眼,看到了韓山東。幾乎與此同時,韓山東也看到了王大花,一看見王大花,韓山東臉上綻開了笑容,這真是老天開眼呀,缺了手柄的電臺,怎么搗鼓也不好使,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得找王大花,讓她把原裝的手柄交出來。昨天一早,他去王三花家門口蹲坑,想逮住王大花,卻不見人影。幸虧金寶出來玩,韓山東從孩子嘴里套出話來,才知道王大花領(lǐng)著兒子走了。至于去了哪里,金寶也不知道。韓山東回來把這事告訴給夏家河,讓他想想王大花還能去哪兒,夏家河埋怨了一頓韓山東,卻也想不出王大花的去處。眼睜睜看著到手的電臺不能用,兩人都感到窩火,吵了一頓,不歡而散。韓山東到海邊碰了些海貨,又收了點魚,想來橋立町市場換點錢,不想在這里居然碰上了王大花。

韓山東觍著臉跟王大花搭話,王大花卻對他不理不睬,韓山東只得說出要手柄的事。王大花一聽就急了,罵他得了便宜還賣乖,騙走了東西還來倒打一耙。韓山東知道王大花不會輕易交出手柄,告誡她,交不出東西,她就別想進組織。

王大花靈機一動,說手柄可以給,但是韓山東必須答應她一件事。韓山東對王大花又要提條件大為惱火,不過,聽王大花說完開出的條件以后,韓山東啞然失笑。王大花指著他拿來的海貨,竟然讓韓山東以后就給她抓魚摸蝦。王大花的條件不高,卻有著自己的算計,魚鍋餅子攤一開,每天就少不得要去買魚,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何況市場里的魚還大多不新鮮,這也影響了她做魚的手藝。王大花做生意不含糊,她要讓魚鍋餅子的香氣飄滿大連街,這自然需要最新鮮的魚為她的手藝加分。

韓山東被逼無奈,只得答應。他把夏家河約到海邊,憋著一肚子的窩囊,沖夏家河發(fā)著怨氣,引得夏家河對著大??裥σ煌āM醮蠡ǖ慕器?,自己早就領(lǐng)教過了,讓韓山東體會一下,也挺好玩兒。韓山東埋汰王大花,說她就是一個愛占小便宜的老娘們兒,夏家河愛上這樣的女人,也真不辜負自己姓夏,真是瞎了眼。

夏家河明白,韓山東要做的正事那么多,哪有精力天天給王大花送海貨,他說:“要是真能以什么名義給她請下來點錢,她也不至于逼著你撈魚了?!?/p>

“以什么名義?撫恤金?那唐全禮是什么人,咱倆都清楚。撫恤金不是給叛徒的!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唐全禮是叛徒這事兒,你為什么一直不跟王大花說清楚?”

“唐全禮是唐全禮,王大花是王大花,她現(xiàn)在都被唐全禮害成了孤兒寡母,我要是再把叛徒的事告訴她,還讓不讓她活了?你讓鋼蛋以后還怎么做人?

“王大花也把電臺交給組織了,這事兒于公于私,都得對她有個說法兒?!毕募液诱f。

韓山東沒有說話,他們長時間坐在海邊,默默無語,遠處是茫茫遼闊的大海,但是他們的心情一點也輕松不起來。韓山東又拿起了他的煙袋鍋,填滿煙葉,點燃,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又重重地吐出一團團煙霧。夏家河的目光凝視著那些煙霧由濃到淡地飄散開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煙霧不見了蹤影,就好像看著那些不再歸來的過往的青春歲月,內(nèi)心里滿是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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