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依舊高高懸掛于空中,氣溫也開始慢慢變得灼熱起來,族長祠堂內香煙裊裊升起,蘇茉乖乖地站在一旁,身形筆直,聲不敢作,氣不敢出。族長在為列祖列宗上完最后一炷香后,轉身悠悠道:“最近沒惹什么禍吧?”
聽到這話,蘇茉一驚,連連擺手搖頭:“沒有沒有,老爹,絕對沒有!”
族長似是不信,緊緊盯著蘇茉看,仿佛要將她盯出個洞來。見蘇茉緊張得不敢作聲,族長這才露出一點笑容:“那就好,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從前那般瘋瘋癲癲了?!?/p>
蘇茉乖乖應答是。
看著蘇茉乖巧的模樣,族長夫人好一陣心疼:“茉兒長大了,知道分寸,你別總是動不動就訓她了。”
族長夫人說完,轉而又看向蘇茉,有些猶豫地說:“茉兒,李大娘她嬸子害了心疼病,大夫說只有鬼草才能救好,別人來求你爹,你爹身為族長又不好拒絕,所以,請你去跑一趟如何?”
蘇茉這下急眼了,想起年年老爹都找借口讓她出去不讓她參加春祭,她有些狐疑地嘟囔道:“沒聽說……李大娘有嬸子啊?!?/p>
聽到蘇茉的質疑,族長急躁道:“你娘說的,未必你還不信?”
看到族長老爹又一副要發(fā)火的模樣,蘇茉連連道:“去,我明天就去!”
“不行,今天就去?!?/p>
“可是……今天三月初三?!碧K茉看著族長老爹兇巴巴的模樣,憋回那句今天是春祭的話,轉而急切地邊走邊說,“我現(xiàn)在就收拾,馬上走!”
蘇茉從祠堂出來后便一溜煙兒進了自己的閨房,不一會兒換了一套行裝——那是小兒裝束,此時的她像極了那因貪玩而偷下凡間的帝子,不管多粗劣的麻布衣,都絲毫掩蓋不了眉宇間異于常人的非凡氣質。
其實有很多形容詞可以來形容蘇茉的樣子,但是當這些詞語真正用到她身上時,卻又讓人覺得總有那么一絲彰顯不足。
芙兒候在了族長家門口,見蘇茉一出門,便立馬撲身上前,得知她又是要為了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李大娘嬸子、張大娘姑奶奶、趙家小媳婦去水源盡頭采鬼草時,開始為她抱不平。
蘇茉有些無奈,想起自己江流兒的身份,不由得有些傷感起來。
玄女現(xiàn)身的傳說越演越烈,蘇茉和芙兒自然也知道。正當覺得有些惋惜時,蘇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澄亮的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光亮。
出了桃花坳的村口,沿著溪水向上,在那綿延的山脈中有座羽山,那里常年渺無人煙。因山上經年下雨,山下便常年流著水,枯木野草如滅絕了一般,看不到一點生機。而那山中的腹蟲更是兇殘無比,所以就算桃花坳的人要出村,也一定會想辦法繞過那里。
可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趴在那光禿禿的羽山裂石上,低頭一寸一寸地攀巖而上,就像在尋找些什么。
這里正是山中,不似山頂和山腳的潮濕,這里的日頭毒辣無比,偶爾從裂石中看到了些泥土,也都是龜裂得不成樣子的。
就在蘇茉感覺快要中暑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清澈的流水聲。循著聲音望去,只見那山崖邊正緩緩流下清澈的泉水,而那泉眼便是一叢茂盛的鬼草。
蘇茉興奮不已,向上爬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就在她前進時,幾塊風化的石頭掉落懸崖,悄無聲息,如墜無底。
“無礙的,只有這樣才能盡快拿到鬼草,我也能去參加春祭了,無礙的,只差一點了?!碧K茉看著掉落的石塊,心驚不已,隨后又平復了心中的不安,連聲安慰著自己。
汗水早就浸濕了她的衣襟,她滿是泥濘的雙手和臟兮兮的袖子在小臉上一頓亂抹,拭去了汗水,卻留下了泥巴印。
一步步接近勝利,蘇茉自信滿滿地朝泉眼攀去,只是還未來得及高興,眼前人影一閃,有個白衣少年率先到了泉眼邊。
蘇茉正想和他理論些什么,便見泉眼邊冒出一只九頭怪。其鱗片尖銳,體形龐大,在泉眼邊的洞口盤著。
“腹蟲!”蘇茉指著少年身后,大聲叫喊道。
少年行動比反應快,他一個轉身抽出綁在背上的大刀朝腹蟲砍去??赡歉瓜x哪里是那么容易對付的,只見它九頭都張開血盆大口,而后直立起身子發(fā)出一聲聲低吼。吼聲在空蕩蕩的山谷里引起一道道回聲。
幾招下來,少年飛身向前,站立在腹蟲一頭之上。只見他飛身圍繞著腹蟲旋轉了幾圈,那腹蟲便發(fā)出一聲低吼,轟然倒地。
見少年解決了腹蟲,早就采下鬼草的蘇茉便準備趁機逃跑。
“把鬼草給我!”少年聲音不怒自威,一個飛身在蘇茉面前停下。
“憑什么給你!”蘇茉當仁不讓。
“是我先找到的。”少年振振有詞。他是沒聽過蘇茉的名聲,若是知道那么一星半點,他就會知道,倘使這樣就能讓她乖乖交出自己已經拿到手的東西,那桃花坳中的那些惡少也就不會對她恨之入骨了。
“是我先找到的,我還先看見,我還先把它放進了我袋子里?!碧K茉說完轉身就走,卻被少年一把攔住,與之撞了個滿懷。
“把鬼草給我?!鄙倌旯虉?zhí)得有些可愛,他劍眉緊蹙,伸出左手。
“憑什么給你?”
“我救人?!崩碇睔鈮训睦碛桑瑒e人根本不能拒絕。
可蘇茉卻覺得有些好笑,她抬起稚氣未脫的小臉:“我也救人。不救人誰來采鬼草啊!大哥!你功夫這么好,再找找就好了啊,一定還能找到的,就別再為難我了,小弟先走一步。”
蘇茉說完就要走,偏過身子繞過少年,卻被少年一把提住了衣領。
少年見蘇茉毫不講理,準備硬搶。他一把抓住蘇茉的袋子,但見蘇茉死死護住,拼命扭動身子,似是想要甩掉他。
二人僵持不下之際,蘇茉一個沒站穩(wěn),想要拉住少年,沒想到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拉扯弄得一個踉蹌,而后倒地。
少年見這是個好機會,伸出手就往蘇茉懷里的袋子摸去。這下好了,當他的手接觸到某處時,兩個人都呆了。
“女的?”少年臉上有驚奇,有不可思議,還有尷尬。
蘇茉氣急不已,伸手摸到旁邊一塊石頭就往少年頭上砸。霎時,少年捂住額頭猛然坐起。蘇茉站起身,大聲指責:“無恥!”
“我,我不知道!”這下輪到少年像是做錯了事一般,他擦掉額頭流下來的幾滴血,有些無奈又有些可憐。
“不知道就行了嗎?流氓!強盜!”蘇茉氣急敗壞。
少年一手捂住被砸的額頭,一手拉住蘇茉的衣角不肯放手:“我只是想要鬼草,你把鬼草拿出來,我就讓你走。”
蘇茉看著固執(zhí)的少年,有些不耐煩,忽而她心生一計,裝作妥協(xié)般:“好好好,我給你,給你還不行嗎?”
蘇茉假裝生氣妥協(xié)般甩掉少年抓著她衣角的手,然后伸手向袋子里摸去。少年以為蘇茉真的會把鬼草給他,準備站起身。
頭上的傷口讓他有些齜牙咧嘴,可蘇茉還未等他從地上站起,便從袋子里掏出一把睡睡粉向他撒去。少年指著蘇茉準備怪罪,卻忽而全身無力地應聲倒地。蘇茉拍拍手,一臉得意地準備離開,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邁不開步子。她回頭一看,結果嚇了一大跳。
那少年正死死拉著她的腳踝,不肯松手。她連忙又從袋子里掏出一把睡睡粉向少年撒去,這次,少年才真的昏睡了過去。
“真是固執(zhí)??!看樣子是蟾酥放得不夠!你就好好睡一覺吧,看你板著個臉應該很久沒睡個好覺了吧?!碧K茉自說自話地蹲下,“睡吧睡吧,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闭f完,蘇茉拍了拍少年英俊的臉,起身離去。
可她剛剛走了沒幾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轉身回到了少年的身邊。
這羽山樹木花草沒有,可毒蛇惡蟲自是不少,蘇茉雖搶了這鬼草,可沒想過害人啊。她從袋子里掏出耳鼠草藥涂抹在少年的手和頸部上,邊涂還邊大義凜然地說:“這是耳鼠,涂了可以防腹蟲,我的睡睡粉沒毒,你一會兒就能醒了,泉水源頭應該還有鬼草,離這里雖有點遠,但是以你的身手應該很快就能到的?!?/p>
“好啦!”蘇茉涂完之后站起身,拍了拍手道,“我走了啊,再見!嗯……不是,不要再見了,后會無期啊!”說完,蘇茉一身輕松地離去,獨留昏睡中的少年在原地。
泉眼腹蟲已除,山中除了緩緩流下的泉水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響??帐幍挠鹕街皇n^頂?shù)亩救张惆?,裂石上不時落下幾滴泉眼濺下的水滴,又在一瞬間消失無痕。
蘇茉從羽山回來時一路暢行無阻,除了偶有幾只靈物從她身邊經過,便再無任何不妥。她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寶物一般,蹦蹦跳跳回到了桃花坳??伤齽傄姷酱蹇谀强么髽洌涂吹杰絻菏箘艙]動著臂膀。
芙兒擔憂地將蘇茉從里到外通通檢查個遍,待她仔細確認無礙后才徹底放下一直懸著的心??伤膿鷳n還未落定,蘇茉又拉著她往鎮(zhèn)上走去,絲毫不容她反駁。
其實,若不是族長和族長夫人還為了春祭在祖廟忙活,怕是借蘇茉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如此囂張地去鎮(zhèn)上聽書。
桃花坳今天的盛況有如一年一度的年會,此時,街上到處都是穿著各式各樣衣物的人,從街口一眼望去,只見人頭攢動。
見狀,蘇茉一瞬便人來瘋般,四處張望著擠入了人流。芙兒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喊她慢點,但她沒有任何停留,只是側過身子不?;赝惺?,讓芙兒跟上她的腳步。
芙兒心里惴惴不安,不光是為了蘇茉會被族長訓,還有另一種更深的惶恐正在她心里掙扎。就像幼時娘親和她講鬼故事時那般,總有種呼之欲出的恐懼??蛇@不安才剛剛漫上心頭,她就感覺到自己一直拉著蘇茉衣角的手被蘇茉用力地回握著,瞬間,她似是得到了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