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細數(shù)六月花(3)

采綠:追尋自然的靈光 作者:涂昕


而另一種童年伙伴,我對它的模樣熟悉極了,卻是最近才知道它名叫紫茉莉。小時候住在嘉陵江邊一個高高的土坡上面。站在家門外的院壩邊緣可以看見長長的嘉陵江,江水渾黃。土坡上幾乎一年四季都鋪滿蓬蓬勃勃的野花,其中我最喜愛的就是這種紫紅花被中吐出黃色花蕊的“長喇叭”。今年自己種了一些,發(fā)現(xiàn)還有黃色花被配水紅色花藥的品種,也是好看的??墒峭粼鞑幌矚g這種花,嫌其太低賤,“隨便丟幾粒種籽到土里,它就會赫然地長出了一大叢。結了籽,落進土中,第二年就會長了更大的幾叢,只要有一點空地,全給你占得滿滿的,一點也不客氣”——哦,親愛的汪老,你知道不?我小時候所住之處開得最旺盛的一片紫茉莉在公廁上方的一塊泥地上。那時候住家條件簡陋,十幾二十戶人共用一個廁所,其衛(wèi)生狀況可想而知;公廁上方那片土,也常年被大家傾倒各種生活垃圾,偶爾有人來清理,但從未徹底干凈過。然而就是這么一塊毫無詩意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時候吹來了紫茉莉的種子,一切就大大不同了。它們在垃圾堆上照長不誤,“鋪鋪拉拉,重重疊疊,亂亂哄哄”的葉子將垃圾覆蓋得不見了蹤跡,換作一片濃綠的草木世界;六月到九月花開不斷,看看它們機靈俏麗的模樣,又聞到一股清癯荒澀的野香,誰還忍心往上面傾倒垃圾?!汪老說北京人喜歡叫它“野茉莉”,這名字的確更好,我喜歡它的勇敢、潑辣、不驕矜、不扭捏,能夠與現(xiàn)實的污泥濁水同處,并且在與環(huán)境共生的同時,用一己的生命力把自身滋養(yǎng)得清潔茁壯、活潑無盡。其實汪曾祺并非真的厭棄這花兒吧,否則怎么會把自己的一本短篇小說集叫作《晚飯花集》呢?——這野茉莉總是傍晚開放,故又名晚飯花。(汪曾祺《〈晚飯花集〉序》)

植物園里到處開著各種各樣的石竹,白色的、粉色的、玫紅的,還有紅心白邊的各種變調。它們花瓣邊緣長著深深淺淺的不規(guī)則小鋸齒,是最能見出此花性情的地方。水塘邊的千屈菜生一長串紫紅色,好幾株冒得高過頭頂。兩色金雞菊顏色繁多,我最喜歡猩紅糅進一點橘色的品種,像某種濃釅的烈酒。園中所見最美的是錦葵,粉紫的五瓣花,每一瓣微微裂出小小的缺口,花瓣上還有細致的紫紅色斑紋,仿佛是一條條探尋花朵美之奧秘的線索。

月初的時候,在峽谷看到兩簇野生的秋英(波斯菊),花莖低低的,管狀花是溫暖的明黃色,粉紅的舌狀花纖細柔弱,卻還不忘在每瓣邊緣生三個清晰的小鋸齒。它們雖瘦骨伶仃,卻自有一種野性的生氣。我幻想要是能開成一大片,一定美得靈氣四溢。

后來在植物園看到漫坡遍野開放的秋英,這些被精心侍弄的花朵長得肥美健壯,豐腴的舌狀花瓣將花之圓周填得滿滿當當。它們從腳邊迎著陽光一路開到山坡的最高處,仿佛給湛藍的天空鑲上了一道搖曳的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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