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體的時候,一群人在一塊兒干活,勞動一齊出,收工一齊收,人們經常打混工,我們那兒的串話就說:“社員干活磨洋工,下地人等人,回家人擠人?!?/p>
夏天隊里種的瓜菜,第一次是按人頭分,以后都按工分分。記工分是“一拉老弟兄”,只要你勞動,不管老少,也不管干多少,工分都一樣,弄得人也不好好干。除非打麥場,一天要打一場,要是不好好干,天黑了也不要想回家,直到把場攢起為止。就這樣,社員的生活是一年比一年窮,地也是一年比一年瘦。幾年下來,沒吃的人家就喝菜糊糊,有吃的人家,隊里就開會做宣傳,讓他們交出多的來支援貧困戶,要戶戶相同。可是沒有一家肯拿出多的來,都喊不夠吃,還怕別人看見自家吃的是精米粥,就也把菜和在粥里。
1981年包產到戶,大集體倒塌了,一些有權的就趁機撈,膽大的就偷。1980年冬天,地已經分給各家各戶,過完年,隊里把耕騾按組分到各家去喂。七戶人家一組,隊長讓誰家喂誰家才能喂。誰家喂騾,隊里就分給誰家草料。那些領到草料的人家,都不給隊里的騾子多喂,把可多草料喂給自家的牲口了。那些隊里的騾子,白天黑夜地叫人使喚,又是耕地,又是壓坯子、拉坯子,瘦得走也走不動。
等到忙著淌水呀,鋤草呀,不使喚牲口了,這才把牲口分給各家各戶。七口人家可以分得一頭騾子,五口人家,要兩家合分一頭騾子,三口人家,要兩家合分一匹馬,剩下一戶外來戶,家里四口人,給分了一頭牛。羊也按人分,人口多的給分四只,人少的給分三只、兩只。隊里還有那么多牛、馬和老母豬,背地里都不知道去哪兒了。犁、耬、耙、碌碡、牛車、繩線、椽子、檁子,好點的工具,隊長們抬去自己家了,剩下的東西,后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就看見一頭下駒的好毛驢到了政治隊長家里,一頭公驢到了隊長家里,一匹下駒的好馬到了副隊長家里,而一頭公豬是到了以前當過好幾年隊長、老婆漢子都是積極分子的家里。
分東西,都是隊長們提前安排好的。沒權又不會溜須的只能分到不好的,隊里剩下的一頭又小、又沒力氣、又咬人的騾子,最后分給了我家。要我說,這頭騾子不是個頭小,那是它歲數小。三歲的小騾子,看它很不起眼,卻是一頭很聰明的騾子。
人和牲口都是有情有恩的,你要是對牲口好,它就會回報你。這頭小騾子,在大集體的時候,又瘦小又沒力氣,飼養(yǎng)員不好好喂它,使喚它拉車,拉不動就打它,還是使上勁地打。它可聰明了,為了保護自己學會了咬人,可它從來沒真的把人咬壞過。它記性很好,打它的人永遠能認住??匆姶蛩娜藖砹?,又噴鼻子又豎耳朵。那些人怕它咬,手里拿根棒子,看見它噴鼻子就打??蓱z這騾子,被拴住了跑不了,只能挨打。后來,隊里決定把這頭騾子分給我家,有人跟我說:“這頭騾子咬人咬得可厲害了,你敢喂嗎?”我說:“隊里決定了,不要能行嗎?不要的話,連這個也沒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