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第一次邂逅舒勒的怪獸時,它正蓄勢待發(fā),但并沒像其他怪獸一樣躲在巖石后頭或是洞穴口,而是從兩位神色緊張、滿臉愁容的大夫的白大褂間偷偷向外張望。
我們踏進了西蒙醫(yī)生的會診室,原本期待見到的只是給舒勒會診的大夫。出人意料的是,她正同來自耶魯大學醫(yī)學院神經(jīng)科的蒙特博士在一起。采光板上懸掛著核磁共振成像圖。頓時,屋里的氣氛凝重了。醫(yī)生們望著我們,那目光就像在說他們想在地上鉆個洞藏進去。我和朱莉也望著他們,慢慢意識到我們即將接受上蒼的不公。那一刻,所有人都呆呆地站著,沒人知道該怎么做。
當然,舒勒除外。
她之前去過許多醫(yī)生的會診室。3歲的她面容俊秀,像一個完全正常的小姑娘一樣望著周圍的一切。
朋友也好,陌生人也好,常會說:她和少年時期的好萊塢小天后影星德魯?巴里摩爾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舒勒和大多數(shù)小女孩兒不同,她還沒張口說過話。
一次又一次地走進醫(yī)生們的診所,這些經(jīng)歷已使舒勒無須被告知便即刻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么。6個月前,她就作過一次模糊性自閉癥光譜檢測。那次檢測似乎并不合適,雖然她依然是無休止、令人瘋狂地保持緘默,但我們并不認為自閉癥是導致這一切的癥結所在。我們本能地察覺進行那次檢測是錯誤的選擇,進而轉向核磁共振成像檢測,于是最終迎來了這次會面。
舒勒快速地環(huán)顧了一下屋內,就明了了她想得到的信息:這次不會有什么檢測,只是幾個成年人在一塊兒聊天。我們緩慢地走進房間,像兩個靦腆的學生,在醫(yī)生們前面就座;而舒勒立馬就去找她的樂子了。當我和朱莉坐下傾聽蒙特博士講述核磁共振圖像中的新發(fā)現(xiàn)時,她靜悄悄地探索起了這個屋子。
兩年過去了。兩年來的咨詢、測試和不止一次失敗的檢測,兩年來試圖揭開舒勒沉默不語謎底的嘗試終于有了結果。這不僅是一個結果,也是一次檢測。感謝核磁共振成像,我們終于可以獲得真相了。
那時,有朋友試圖安慰我們,說至少我們有了答案,至少我們知道了問題的所在。而我向他們描述了這樣一種感受。請設想,夜晚你一個人走在林間。在你身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有個東西一直在尾隨你,向你潛進。你可以聽到它移動時樹葉在沙沙作響,它也從未離開,但它卻始終未曾現(xiàn)身。你會問,它是什么?一條野狗?一只北美土狼?甚至是山里的虎豹?你的想象天馬行空,你的大腦試圖找出最貼切的解釋。
突然間,你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一片林間空地,那兒月光如洗。你大步邁向正中央,轉頭去見證那個一直跟隨你的家伙。
灌木叢向兩側分開,一只霸王龍從中探出。
這就是舒勒的秘密昭然若揭時,我們的切身體會。
會診并沒持續(xù)很長時間。蒙特博士給我們看了診斷書,并解釋說這種病癥極其罕見。她說,他們花了整整3周才弄明白舒勒究竟得了什么病,并且,成功確診完全取決于一位遺傳學家的幫助。這位專家來自芝加哥,是這一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蒙特博士還解釋道,這一病例的確診人數(shù)非常少,全世界也不足100人。
隨后,她把這一病癥的醫(yī)學術語告訴了我們。原來,舒勒大腦中的怪獸是有名字的。
我們坐著洗耳恭聽。蒙特博士的解釋在我腦海中形成的概念越發(fā)具體,這時我感到腹腔淤滯,幾乎像是咽下了一個生面團,比生面團更堅硬。我們私底下所有對女兒未來的憧憬——為人父母者寄托在孩子身上而又羞于言表的一切壯志——頃刻間化為泡沫。朱莉的臉色透露了同樣的哀傷;她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舒勒抬起頭懵懂地望著我們。我抱起她,安靜地逗她玩,并努力沖她笑。我一邊聽他們對話,一邊陪孩子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