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兄怕死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他就是怕死,對有關(guān)死亡的消息特別敏感。你跟他一道上街,他就愿意貼著人行道里側(cè)走,把你閃到外面貼著馬路一邊走。春天風(fēng)大,他就走外面,怕人行道旁邊的樓上掉花盆。他說還有老漢在自己家院子喝酒,讓車給撞死的呢,怎么能不謹(jǐn)慎?他原先住三里街那邊,馬路旁邊住著一戶人家。戶主姓孫,孫老爺子。孫老爺子喜歡養(yǎng)花,喜歡抿兩口小酒。天氣好的時候,孫老爺子就不在屋里喝,而是在小院里喝,一邊看花一邊喝酒。喝到高興了,他就起來到花盆里撓幾把,或者揪掉一兩片枯的葉子,花看起來精神多了。孫老爺子高興!喝二兩,哼兩句廬?。骸爱嬜赢嫷煤醚?!噫呵噫呵喲 —”孫老頭不喝多,想喝多也沒有—老伴只給二兩,多喝幾口,就得聽她罵。
也就是很多年前一個初夏季節(jié),孫老頭養(yǎng)的白蘭花開了。街坊鄰居聞到花香,都聳聳鼻子說好香。傍晚的時候,孫老頭的老伴切了兩牙咸鴨蛋,蛋黃紅得淌油,二兩酒放在小桌上,然后喊老孫出來喝酒。老孫把挽起的褲腳放下來,流連不舍地看一眼暮色下的白蘭花,天正在漸漸暗下去。老伴盛了一碗粥在屋里吃,一邊吃一邊數(shù)落小孫子的頑劣。孫老頭一個人在院子里喝酒,從敞開的小鐵門向街上看。天剛黑下來,路燈一閃一閃地亮起來。有兩個姑娘從門口走過去,穿著白色的裙子,短,露出一大截白色的長腿。然后又跑過去一個小孩,后面有三個孩子在追,一邊追一邊喊:“你媽 ×!輸了就跑!”“不要臉!”被罵的那個跑得更快。有個拾破爛的老奶奶從老孫的門口經(jīng)過,走過去,又回來:“老孫!吃晚飯啦!”老孫從小板凳上欠身起來:“沒吃吧?沒吃在這邊吃點(diǎn)?!崩夏棠陶f:“媳婦燒好啦!今晚我吃現(xiàn)成的!”她拖著破紙箱走了。老孫看著她走了,慢慢坐下來。杯子里還有幾滴酒,啜完了,就好吃飯了。
這時一輛大卡車從門前馬路開過去。這是一輛很大的車,自重八噸的黃河牌載重車。車從門前的馬路轟轟隆隆地開過去。汽車的一只幫胎松動了,司機(jī)一點(diǎn)也不知道。這只幫胎就在老孫家的門口掉下來,自由行動了!如同一個詭異的殺手。這只幫胎掉下來以后,先是隨著車跑,慢慢就劃了一條斜線奔馬路邊的人行道而來。幫胎在馬路牙子上被硌了一下,差點(diǎn)倒下來。但這怪胎又沒有倒,晃了幾晃,馬拉多納一樣帶球又往前奔。但這一硌使這怪胎變了向,向著孫老頭的院門直撲進(jìn)來。老孫正端著杯子往外瞅呢,他似乎聽到一點(diǎn)動靜。一個黑家伙一下子就闖進(jìn)來了,一下子就把老孫軋翻在地上,然后在院子里忽左忽右一通亂軋。所到之處,花倒盆翻,最后還干倒了一株五針?biāo)?,它才不依不饒地倒下來。孫老頭的老伴在屋里只聽到外面一片山響,端了碗出來,發(fā)現(xiàn)孫老頭已被不知哪里來的怪物干翻在地上,人事不省了,腳上趿的拖鞋也只剩下了一只。
國慶兄說到這里長嘆一口氣:“你說說這人的死活可由得了你!你就說這回日本大地震。這死的人哪個不是過得興興頭頭的,馬上櫻花就要開了,我估摸著有的人連賞櫻花的計(jì)劃都安排了,這一震全完了!所以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話說得一點(diǎn)也不錯的!你就說老孫頭,挺好的一個人,愛小孩,愛喝酒,遇上美女愛瞅兩眼。這犯法么?沒招誰沒惹誰,就犯天條啦!八噸!”他用手比了個“八”字的手勢,接著說,“八噸汽車幫胎奔面門上來,這有多少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