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958年北大組織數(shù)千名師生到十三陵水庫參加勞動，馬寅初與新到任的黨委書記、副校長陸平一起去看望教師學生。學生們見到上歲數(shù)的馬寅初親自來到沙塵飛揚的工地慰問，頗有些感動。一些學生忍不住喊道：“向馬老學習，做馬老好學生。”在一旁作陪的一位北大干部見了頗為不滿，后來向市里匯報說，學生對舊專家老教授迷信，根本不提我們的黨委書記陸平同志。（見1958年5月21日《高校黨委宣傳工作會議大會記錄》）

由此細節(jié)我們可以看到一般黨務干部對領導人物的厚薄態(tài)度，對黨的領導干部的尊崇是相當自然的，認為學校工作非黨的領導不可。我們可以退一步設想，假如馬寅初握有校長的實際權力，他能搞好北大的全面工作嗎？答案是超乎其難，時代已經(jīng)根本不賦予他天時地利的條件，他無法具備駕馭超速失控、不按常規(guī)行駛的列車的能力。反過來說，馬寅初不掌實權應屬他個人的幸事。

譬如，北大在反右派斗爭以后，共批判教授、副教授48人，占教授、副教授總人數(shù)的26.5%。其中，在“雙反”運動中批判23人，在1958年學術批判運動中批判18人，1959年底至1960年初的教學檢查和編書工作中批判16人。（見1961年8月市委大學部《北京大學在反右派斗爭后對教授進行批判的情況》）這些俗稱大批判的“臟活”，事無巨細，都是要反復承受人心的巨大折磨，表現(xiàn)教條般的死硬態(tài)度，不能有一絲溫情和猶豫，才能冷漠對待昔日的同事，從容布置斗爭方案。馬寅初下不了手，他后半生中只有被人批判被宰割的痛苦經(jīng)驗。

1959年市委及北大黨委對外最愛顯耀的一個事情，就是北大從1907年到1948年41年間才畢業(yè)學生6614人，而解放后十年間就畢業(yè)了7877人。（見1959年9月市高校黨委《首都高校教育十年成就》）北大1958年號稱完成兩千多項研究項目，一年成績就遠遠超過院系調整以來六年的總和。但事后一細察，發(fā)現(xiàn)科研水平大多估計偏高，所謂達到國際水平的項目存在虛假水分，不少科研產(chǎn)品無法使用、生產(chǎn)。校方一方面檢討說，由于缺乏經(jīng)驗、資金，突擊性大，工作比較粗糙，情報不靈。另一方面校方此時還咬牙堅持說，弄虛作假只是個別的。（見1959年4月18日市委大學部《北京市高等學校理、工、農(nóng)、醫(yī)各科的科學研究工作情況和今后工作的意見》）這種頭腦發(fā)熱的學術虛夸，對于北大是個抹不掉的“歷史污點”，馬寅初作為一校之長，其中的內心受損、顏面屈辱是較為強烈的，可是他又需擔什么責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