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 文
去年七月的時候,離出國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從北京回到家里,想在離開之前再跟媽媽一起住些日子。
仿佛回到了上學時候的暑假,在家睡覺、看書,下午去游泳,晚飯后沿著老街散步,路過街口的小店買一根冰棍。日子并沒有因為我要離開了而變得有什么特別,悠閑而平靜。偶爾老同學來找我,我們一起去吃大排檔,或者看電影,逛漫畫書店,等等這些,十年來沒有變過的消遣。
有那么一天,在家無聊想不出有什么事可做,我想到要帶媽媽去看場電影,心里算算,大概她有很多年沒有看過了吧。我們騎了一輛單車,她坐在我的后座,騎到了離家最近的電影院。我們選了當時在熱映的《里約大冒險》,那天不是周末假日,放映廳里的人很少,只有前排幾個觀眾,零零落落地坐著。電影很好看,讓我想到曾經在巴西的那些時光。媽媽是第一次看3D 電影,戴上眼鏡后,一直很興奮,看到那些飛來飛去的3D 效果忍不住開心地用手去抓。電影結束后她說,下次我要帶你爸來看看。我心里突然有些心酸。電影散場了,在樓下的超市我買了泡芙和無糖的凝固酸奶,我想這些我平時都在吃的東西,她一定也沒有吃過。
多倫多最近雨水很多,回家路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雨勢不大所以我也不想加快腳步,依舊還是散漫地走著。借著路燈的光,發(fā)現潮濕的路上很多蝸牛在緩慢地爬,我開始小心地走,避開那些也許是在跑步的小東西,怕一不留神將它們踩碎,仔細看路面上還是有很多被踩死的蝸牛,殼被蹍得稀巴爛。奇怪所有的蝸牛都是按一個方向走著,都在橫穿人行道,對于它們來說無異于橫穿高速公路吧,死傷難免。
走著走著想起小時候,有天放學回家,媽媽從書包里掏出一個飯盒給我,我打開看里面是幾只正在爬的蝸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活著的蝸牛,又興奮又驚奇,問她是哪里來的,她說是從工廠門前的花池里抓的,下雨天,就特別容易發(fā)現。我把蝸牛身上的泥巴洗干凈,放在白菜葉子上,等著它們爬出來吃。后來新鮮感過了,那些蝸牛去了哪里我也忘了。每當不經意地回想起這些過去的細節(jié),總感到時間流逝得可怕,時間帶走了太多東西,甚至連這些記憶,也變得不真切。
小時候總感覺媽媽太嚴厲和苛刻,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個不幸的孩子,后來慢慢領悟到,她對我只是不會溺愛??偛挥傻脤⒆约旱默F在與那時的她做比較,在我的三十歲和她的三十歲。想著如果換了我變作她,又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將會是自私多一些,還是犧牲多一些。
我們不是經常聯絡,有時一個月才通一次電話,但我能感受到我們都在想念著對方。而無論我發(fā)生了什么,遇到什么挫折,她也總是能有預感,這大概是一種沒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我曾跟很多朋友聊天,發(fā)現所有人在小時候都有那么一個時期,每天都在恐懼爸媽會死去而離開我們,那段時間,對于身邊的人都有一種比現在要深的依戀和依賴。也不知道后來是如何就接受了這種恐懼,大概是隨著成長,我們漸漸接受了死亡,接受了人總有生老病死吧。
越長大,那些曾經困擾我的宏大的夢想和深刻的道理,漸漸地都離我遠去了。而越來越清楚的是這些小事情,這些我漸漸領悟的,其中蘊含平凡瑣碎細節(jié)的小事情。
如何真正懂得一個人,如何真正互相理解和諒解,那些在一起的、漫長的生活往往不夠,還需要忍痛分離、重聚、重聚后又分離,反反復復,直到分離也不能將我們的聯系切斷。
因為這提煉到最后的,往往不再是愛或者是疼愛那么單純,而是人生無數交疊之后,再也無法徹底地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