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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死了,請你幫我操辦葬禮(3)

現(xiàn)在,請談一談你最愛的那個人 作者:【美】約翰·鮑


在美國,你會尋找愛情,愛情。而在那邊,我們根本沒想過要尋找樂趣,尋覓愛情。這些都是不可能的,我們活得仿佛囚徒。你明白嗎?美國的囚犯甚至都能看電視,食物充足,有游樂場之類的地方。但在紅色高棉統(tǒng)治時期,我們的處境堪比地獄。地獄,你明白嗎?

如果你活得沒有樂趣,沒有學(xué)校,沒有貨幣,沒有集市,沒有食物,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會有什么感覺呢?如果你連吃的都沒有,你的念頭便全部在與饑餓抗衡,根本不想跟人說話,對嗎?你只是茍活于世,還不能多說什么。真的,我們怕死,每天每夜都怕。

我們不知道自己哪天會死,因為每天都能看到白骨,看到骷髏,看到餓乏已極無力行走的人。我們看到他們將許多人帶走殺害。夜間,我們一聽到屋外傳來什么聲音,就會瑟瑟發(fā)抖,(雙手做出顫抖的模樣)就像這樣。

我們思考如何才能活下來。如果我和她不在一起生活,他們就會把我們帶走殺掉。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對未來沒有什么想法。但是根據(jù)自然規(guī)律,孤男寡女在一起生活,日久便會生情,明白嗎?一天天過去了,我們漸漸親密起來。

我想,我在柬埔寨孤身一人。我如此孤獨(dú),因為我的父母和所有親人都在南越居住。當(dāng)我有了妻子,對,我會感覺略好一些,因為我有了一個可以談天做伴的人。在那個地方,那段時期,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一旦第三個人傳出去,你就必死無疑。事情基本上就是這樣。秘密只能告訴自己的至親之人,只有夫妻之間才能互相保守的秘密,聲音還不能太大,必須悄悄說。

于是我覺得略微舒適和開心了些,因為我有了一個可以講話的人。所以,對,我也變得自信了些,可以說很高興。但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幸福可言,我們怕死。直到今天,我還會不時被夢魘驚醒,這是個很大的難題,迄今都是。噩夢會悄然潛入,我夢見我在為自己挖掘墓坑。每一件可怖的事情都在我心頭縈繞不去。

我結(jié)婚時是1976年,當(dāng)時紅色高棉已經(jīng)統(tǒng)治了一年。后來我們生了兩個孩子,老大生于1978年,老二生于1979年,一兒一女。

1979年,越南軍隊入侵柬埔寨。我們聽到槍聲炸響,就在我們家門不遠(yuǎn)處。紅色高棉倒臺了,越南人奪取了政權(quán)。

我不能留在柬埔寨,因為1968年,我曾經(jīng)反抗南越,支持身在越南的柬埔寨人發(fā)起的獨(dú)立運(yùn)動,所以他們知道我是誰。我隱瞞了自己的背景,更改了姓氏,更改了一切。我謊稱自己是土生土長的柬埔寨人。但我提心吊膽,知道他們遲早會發(fā)現(xiàn)真相。后來,他們果然得知我來自越南,開始四處搜捕我,于是我逃跑了。

我不得不離開妻子和兒女。妻子不能隨我離開,因為她的父母已經(jīng)非常非常老邁了。我逃亡之前,至少和她商議了四個月。我陪著她生下我的又一個孩子。我走那天,女兒剛剛四個半月。

離開妻子非常艱難,但我別無選擇。第一:你想讓我在監(jiān)獄里生活嗎?第二:你想看著我死嗎?第三:你想讓我活下去,但有一段時間背井離鄉(xiāng),將來可以重逢嗎?你選擇哪一個?我們不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如果運(yùn)氣不錯,我會活下去,有朝一日回來重聚。如果我沒有回來,那我就是死了。我有一半的可能客死異鄉(xiāng)。

于是我逃到了泰國。那個時候,泰國和柬埔寨邊境總是炮火紛飛,惡戰(zhàn)不斷。我們剛剛翻越高山,又有許多人踩到了地雷,死了一大片。但是假如我們轉(zhuǎn)身回去,又會被槍打死。我們的處境非常非常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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