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生,意味著非死亡。活,意味著非死亡的個體在世界的時空中活動著——既在大自然的懷抱中,也在社會的網(wǎng)絡(luò)中。
生活……
看到我寫下以上幾行,妻說:“怎么,你又要像談命運那樣,一味地嚴肅,一路地沉重么?”
我停下筆,微笑了。
是的,我要微笑地看待生活。
我微笑地看待生活,于是,生活也對我呈現(xiàn)出一個微笑。
去年春天,宗璞大姐從北京大學(xué)燕南園打電話來,約我和妻去看丁香花。其實這邀請發(fā)出兩三年了,但以往的春天,不知怎么搞的,心向往之,卻總未成行。去年春天,我們?nèi)ホ`約了。
宗璞大姐他們居住的“三松堂”外,臨著后門后窗,就有好大幾株白丁香。但宗璞大姐說先不忙賞近處的,她帶著我們,閑閑漫步于未名湖畔,尋覓丁香花盛處。宗璞大姐寫過在燕園尋石、尋墓的散文,那天宗璞大姐領(lǐng)著我們尋丁香,卻不是用筆,而是用她的一顆愛心,抒寫著最優(yōu)美的人生散文。
看過紫得耀目的大株丁香,嗅過淡紫濃香的小叢丁香,也賞過成片的白緞剪出繡出般的丁香,宗璞大姐引領(lǐng)我們來到一棟教學(xué)樓后,在松墻圍起的一片隙地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株生命力尤其旺健的紫丁香,不僅枝上的花穗繁密,而且,從它隱伏在地皮下的根系中,竟也躥出了許多的嫩枝,有一根枝條,把我們的眼睛都照亮了,因為它躥出地面后,不及一尺高,卻徑自舉起了一串花穗,且爆裂般盛開著!我們的眼,把那一小株從地皮中拱出的丁香花,熱烈地送進我們的心房,我們的心房因而倏地襲來一股勃勃暖流——??!生命!?。∩?!
那天回到宗璞大姐家的書房,我們從那株徑直躥出地皮、徑直爛漫開放的丁香花談開去,談得好親切、好幽深,談出好大一個橄欖,夠我們在今后的人生途程中品味個夠!
捧著一大把從宗璞家窗外剪下的白丁香,同妻一起返回城中家里,立即取出家中最大的瓷瓶,灌上清水,將那一大捧丁香插了進去。那一夜,丁香的氣息充溢著我們的居室,也浸潤著我們的靈魂。
熱愛生命。熱愛生活。
這應(yīng)是一個命題的兩種表述方式。
本世紀初,美國小說家杰克?倫敦那篇《熱愛生命》,打動過多少人的心。連忙于組織社會革命的列寧,讀了這篇小說后也深受感染,以致他的夫人克魯普斯卡婭在晚年撰寫的回憶錄中,專門記下了這一樁事。冰天雪地中,一只餓狼固執(zhí)地追隨著一個斷糧斷水、最后只好匍匐前進的淘金者,他只要松懈半分,那餓狼就會用最后一點力氣撲上來,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從而結(jié)束一只獸追趕一個人的故事,然而那人憑著熱愛生命、渴望繼續(xù)生活的頑強信念和超人毅力,終于爬到海邊,遇上了路過的海船,從而以獸的失敗和人的勝利,結(jié)束了那個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故事。
在獸的追逐中,且是對方略占優(yōu)勢的角逐中,人咬著牙奮斗過來了,保住了生命,因而從此又可以展開豐富多彩、蓬蓬勃勃的生活,這故事具有普遍的象征意義。相信這世界上有許多讀者同列寧一樣,喜歡這篇小說。
宗璞大姐帶著我們在燕園尋覓丁香時,所見到的那株直接從地皮中躥出,并徑直開出一穗花朵的紫丁香,該也是一個能同《熱愛生命》媲美的故事。
要同那株丁香一樣,喜歡自己這獨特的生命,并自豪地開放出自己的花朵。也許,它太急了一點,太莽了一點,然而,那也是一種消耗生命的方式,也是一種擁抱生活的手段。
那株小小的丁香,在宗璞大姐和我們心中,永不凋零。
在談命說運的過程中,我談來談去,最后把落點放在了“享受生活”上。
是的,要能夠,并善于享受生活。
“什么?享受生活?”有人聽了或許會聳起雙眉。
一種是由于誤會。認為我主張人生不必奉獻,只圖一味享受?;蛘吣軌蝾I(lǐng)會我意,但擔(dān)心我會招致這樣的訾議——你是不是主張一味追求吃、喝、玩、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