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的荒誕,在于場景不斷變化,人人都可能轉(zhuǎn)為批斗對象。同是天涯淪落人,“走資派”要好得多,群眾再怨恨,內(nèi)心深處多少會有忌憚。民怕官畢竟是傳統(tǒng),考察中國大歷史,當官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啥時候真正吃過虧。
在一個不好的時代,落井下石和被落井下石,最常見的兩種境遇,具體到俞大,光曾國藩后人這一條,已足以取她性命。曾國藩是屠殺太平軍的劊子手,年青一代的仇恨與生俱來,一旦爆發(fā),后果相當嚴重。
俞大的嫡親哥哥俞大維,逃到臺灣的國民黨國防部長,加上這一條,她的反革命罪行不堪設(shè)想。知道內(nèi)情的人悄悄替她惋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年國民黨政權(quán)往臺灣去,飛機上座位都留好了,她和丈夫曾昭掄,還有妹妹俞大縝,以及小姑子曾昭燏,義無反顧地都選擇了留在大陸。
俞大之死是對“文化大革命”的最大反抗,以死相抗的還有老舍,他早走了一天。還有傅雷,他晚走了十天。俞大服毒,老舍投湖,傅雷自縊,共同點在于,都遭到了非人對待,都被暴打,都被凌辱。俞大是英語教學界的老前輩,老舍是優(yōu)秀作家,傅雷翻譯了巴爾扎克,我們都曾受惠于他們。
我不認為他們后悔留在大陸,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老一輩人的理想境界,遠不是我們平庸的腦袋所能想象。在俞大逝世一年前,她的小姑子從南京的靈谷塔上一躍而下,結(jié)束了性命。此時距“文革”還有些日子,政治恐慌讓人窒息,曾昭燏的決然而去,讓她避過了人格污辱。
人是有尊嚴的動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人同時又非常脆弱,像根很容易折斷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