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當(dāng)時慣例,《紅旗》雜志要發(fā)表各個樣板戲的定稿本。1970年5月15日,江青找汪曾祺他們討論《沙家浜》,以便定稿發(fā)表。江青說哪句要改,汪即根據(jù)她的意見及時修改,直到江青認可為止。全劇通讀修改完畢,江青深感滿意,汪曾祺也認為自己“應(yīng)對得比較敏捷”。沒想到,5月19日晚十時半,江青的秘書忽然打電話到京劇團,通知汪曾祺第二天上天安門,原定團里參加五二○群眾大會并上天安門城樓的只有譚元壽、馬長禮、洪雪飛三位主要演員。那天,汪正在為《紅旗》趕寫《沙家浜》的文章,他跟軍代表田廣文說:“那文章怎么辦?能不能叫楊毓珉去?”田廣文說:“什么事先都放下,這件事別人怎么能代替?!?/p>
第二天天亮,汪曾祺他們先在一個招待所集中,然后登上天安門城樓的西側(cè)。這天,江青沒有出席大會?!度嗣袢請蟆房鱿?,在幾百人出席的名單中出現(xiàn)了汪曾祺的名字,他劃在文藝團體序列里,排在總名單的倒數(shù)第二行。老作家林斤瀾當(dāng)時正關(guān)在“牛棚”里,看到報紙一陣驚喜。十幾年后他笑著告訴汪曾祺:“我看你上天安門,還等你來救我呢?!?/p>
上天安門一事確實救了人。那時,汪曾祺的兒子汪朗在西北插隊遇到麻煩,不服從第一批招工安排,不愿到縣城做商業(yè)工作,惹得大隊干部極為不快。正好趕上父親上天安門,大隊干部對政治風(fēng)向敏感,就不敢貿(mào)然處理,只說了“深刻認識”就敷衍過去。汪朗說:“老頭無意中幫我渡過小小的難關(guān)。他以后給我描述這事時很興奮,當(dāng)作殊榮,說看見了主席,說林彪念錯了稿子?!?/p>
汪曾祺“文革”后在材料中談到當(dāng)時的心情:“上天安門,我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第二天報紙上登出了我的名字。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在距離那樣近的地方看到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是很難忘的幸福。但是我不該得到這種榮譽?!保ㄕ?978年4月汪曾祺《我的檢查》)
從天安門回來后不久,劇團軍代表田廣文與汪曾祺談話,曾問汪對上天安門的意義怎么理解。汪說:“不理解?!碧镎f:“這是讓你在全國人民面前亮一次相?!?/p>
汪曾祺那時有了受寵若驚的知遇之感。汪朗提到一件事情:“那時在長影拍《沙家浜》,劇團的人大都在長春。有一次江青要開會,特意說如果汪曾祺在長春,要派專機接回北京。其實當(dāng)時他還在北京?!蓖衾时硎?,父親是一個摘帽右派,“文革”中沒有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這與江青對他的看重很有關(guān)系。而且父親覺得江青懂得一些京劇,對唱詞好壞有鑒別力。
當(dāng)時馬連良、張君秋、荀慧生等人都關(guān)在“牛棚”,張君秋被人打過胸口。他們不時參加懲罰性勞動,在團門口卸下兩千多斤煤,再一筐筐地抬進去。而汪曾祺慢慢地在團里成了走紅的人物,碰到“黑幫分子”就點點頭,沒有惡意去揭發(fā)什么。
汪曾祺做事還是十分小心,里外考慮周詳。兒子汪朗1970年春節(jié)回北京探親,偷偷地帶了一個空軍“黑幫分子”的兒子來家中居住。當(dāng)時所住的甘家口一帶查得很嚴(yán),汪曾祺夫婦對此深感不安,生怕出事。汪朗回憶說:“我爸我媽壓力大,看到他們緊張的樣子,我忍不住哭了一場?!?/p>
江青對樣板戲劇團“關(guān)懷”備至,對辦公、劇目、演出、生活待遇等諸多方面一一過問。有一次,飾演刁德一的老演員馬長禮告訴江青,現(xiàn)在劇團在后臺辦公不方便,房間窄小。江青問:“你說哪有好的?”馬長禮說,工人俱樂部旁邊有一座小樓。事后江青一句話,把那座小樓撥給北京京劇團。江青嫌原來飾演十八位新四軍傷病員的演員歲數(shù)過大,稱他們?yōu)椤昂颖?,就調(diào)換來戲校年輕學(xué)生,表示這群傷病員的戲要整齊。在討論蘆葦蕩一場戲時,江青忽然想出一句臺詞:“敵人的氣艇過來了?!币源藖砗嫱袣夥铡?/p>
這一切給汪曾祺留下很深印象,他認為江青在當(dāng)時高層領(lǐng)導(dǎo)人中比較懂戲,對京戲比較內(nèi)行,而且提供了當(dāng)時算是優(yōu)越的工作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