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端坐蒲團傳薪火(2)

父親南懷瑾 作者:南一鵬


父親的出走彼岸,也絕非只從個人的一己之私利出發(fā)。實際上,作為修行之人,他早已無欲無求,寵辱皆忘,更無黨派得失之憂患。他從中國文化的覆立出發(fā)、從文脈道統(tǒng)的傳承出發(fā),敢于自任于存亡繼絕之際,矢志于皓首窮經(jīng)、求學問道之事,欲以“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為畢生志趣,將此身此世托付于弘道傳法的行跡之中,頗有船山先生“六經(jīng)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的豪邁。所以,父親才決定保全性命于亂世,只身東渡臺灣,唯愿留一盞微弱的文化之燈,期冀能在日后燭照中華大地。如同古希臘圣哲亞里士多德在出逃雅典時,曾說“我不想讓雅典人再犯下第二次毀滅哲學的罪孽”一樣,父親彼時或許也有“不想讓中國人再犯毀滅傳統(tǒng)文化的罪孽”的類似心境吧。但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是,父親此時去臺與三十年后離臺去美,以及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年代“告老還鄉(xiāng)”,其志趣都是始終如一的,那就是要續(xù)接文脈,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火種。

雖然對父親而言,走是決絕而必然的,但畢竟是離別父母之鄉(xiāng),而且前路未卜,總有些戀戀不舍。因而,他并沒有直接去臺灣,而是先后到了杭州天竺和廬山天池寺清修了一段時間。最后又只身到了上海,住在虹口區(qū)的一個佛教醫(yī)院里。當時,當家的智方法師把一間特等病房的鑰匙交給了父親,使父親在兵荒馬亂的年頭,有了一個清靜的安身之處。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蔣介石宣布“引退”,李宗仁當上代總統(tǒng)。此時,李宗仁的“軍師”白祟禧,從武漢托人給父親傳話,請父親出山,許諾他政治參議兼秘書的官銜。對此,有人說這是“老亮”找“小亮”,因為白崇禧素有“小諸葛”之稱。

然而,此時的局勢是國民政府只剩下半壁江山,風雨飄搖,猶如西晉滅吳之際的“金陵王氣黯然收”的局面。父親已然看透了國民黨必敗無疑,于是引用了兩句五代時人劉洞的古詩給傳話人,“千里長江皆渡馬,十年養(yǎng)士得何人”婉拒了當局的邀請。

一九四九年,戰(zhàn)場形勢已經(jīng)非常明朗,原來還持觀望態(tài)度的“黨國人員”、殘兵敗將、土豪士紳,紛紛倉皇逃離。由于戰(zhàn)火紛飛,時局混亂,去臺人員身份相當混雜,臺灣當局害怕有中國共產(chǎn)黨方面人員混入其中,于是隨即宣布,從三月一日開始,臺灣實行出入境管理制度,凡是進出臺灣的人,都得有當局頒發(fā)的出入境證件。父親不愿向主管這事的人低頭,于是提早買好了去臺灣的輪船票,于二月二十八日趕到臺灣,抵達基隆。回想起這段狼狽出逃的經(jīng)歷,父親曾感慨道:“三百年來養(yǎng)士朝,為何文武盡皆逃?!?/p>

由于父親對唯識學也沒有足夠透徹的把握,因此父親每次和學生講時,都從不說講解,而只說研究。

搬進蓮云禪苑一周后,父親就開始“唯識研究”的課程了。

唯識學是大乘佛學三大體系之一,在南北朝時期傳入中國,鼎盛于唐代。唐朝之時,玄奘大師為了解決唯識理論存在的種種困惑、疑問,歷盡艱辛去印度求法,并和他的學生窺基法師貢獻一生心力,糅合印度十大論師的詮釋,編譯出了《成唯識論》。此后,“唯識宗”作為一個獨立、完整的佛學宗派正式形成,并得到迅速的發(fā)展?!冻晌ㄗR論》本是佛學中極重要的論著,對人類意識有著深入根本的探究,但深奧難懂。

以往,這門學問只存在于寺院內(nèi)的修行學者中。因為這本是玄奘從印度帶回的佛學論著,且從前寺院中的出家人,許多都是嚴格選拔出的通達儒、道的學者,他們本身便學識淵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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