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年畫,要突顯年味,總喜歡畫梳著朝天鬏的小孩屈膝點炮,旁邊姑娘伸手捂起耳朵,所謂“閨女要花,小子要炮”。下個世紀(jì)的人看到這種年畫,會覺得寡淡無味,因為他們從小就不曾領(lǐng)略玩炮的趣味,就像玩iPad長大的兒童未嘗領(lǐng)略玩泥巴的趣味一樣。吃元宵對他們來講,就像喝礦泉水一樣。而要讓年味融在元宵里,必須是在一年都吃不上幾回元宵的年代才可以實現(xiàn)。
年味越來越淡不因為別的,只因為農(nóng)耕社會的一去不返,在那種社會下大家庭式的也生活一去不返了。
在距今很久遠的時代,到了冬天,人類沒事干,吃飽喝足了,要找點事情來鬧騰鬧騰,于是有了對新年的慶祝。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國家最重要的節(jié)日都在冬天,就是明證。冬天是休息的季節(jié)。人活一生不是為了休息,到了冬天,他們貯藏了一年的糧食,又沒辦法冬眠,只好搞點活動來刷存在感。在古印第安人的部落里,冬季有個贈禮節(jié),要把自己家里最貴重的東西贈送給鄰居。贈禮節(jié)的意義,和過年是一樣的。
過年的意義就在于休息,在于耗費,在于不事勞作。所以《周易》說:“先王以至日閉關(guān),商旅不行”。人類一年到頭都在勞作,在生產(chǎn),在創(chuàng)造,如果到了年底還在生產(chǎn)和創(chuàng)造,就體現(xiàn)不出創(chuàng)造性了。如果所有的工作都是創(chuàng)造性的,就沒有什么工作是創(chuàng)造性的。因此,耗費本身正是一種創(chuàng)造。有了冬季的閑散,才體現(xiàn)出人活著是自由的,是自由在創(chuàng)造,而非機器一樣終年不斷地勞作。
在這個意義上,過年是人類自由精神的體現(xiàn)。生存不僅是上天的恩賜,也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一旦喪失了這種精神,過年就不再是過年,而是被年過了。
年就在這里,大家都過,你不能不過。公司放假,大家都回家,你不能不回。大家都走親戚,你不能不走;大家都搓麻將,你不能不搓;大家都喝酒,你不能不喝。這樣,就把一些原本有意思的事情,變被動了,變不好玩了。
人的一生也是如此。有人是過完一生,有人是被過完一生。后者的一生,是喪失了主動性的一生,是淪為奴隸的一生。或為金錢奴役,或為名望奴役,總之不得自由。
自由的人,主動地過年,不被動地讓年來過。要從過年中得到喜樂,得到滿足,不要倉皇地走完一樣樣流程,等待春節(jié)的離開。自由的人,要在過年中得到幸福和快樂,不是要完成任務(wù)。
自由的人,是窮理、盡性、俟命地度過一生。來此人世一番,為名韁利鎖而奴役,未免蹉跎。要珍惜此生,不妨窮盡萬物的理則,將上天賜予的稟賦發(fā)揮盡致,以俟命運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