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亨米 1

睡眠是條大河 作者:顧城


亨米在南羅得西亞找錢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古鹽礦,并被蚊子咬傷,送進野戰(zhàn)醫(yī)院。

已經(jīng)哭過了。翻身,當即用一雙密西西比彩鱷般的長臂四下爬撓,一把一把抓漫無邊際的紅斑紫豆,不得停歇。及至背、胯不便處,更是手忙腳亂。想請護士給指甲銼成鋸齒,抓它個皮開肉綻,卻是零點一秒也伸不出手去。直到一大盆水燒好,不及去衣即跌進,渾身燙得一顫,趕緊借機扒扯掉衣服,渾身的點子燙得脹高好多,連成一片,身體腫起來,癢得大笑大叫,只恨剝不下皮,剝下它幾層,丟油中炸一定痛快,大嚼無邊無際、連綿起伏的脆紅疙瘩、酥殼泡泡,該是何等滋味!

護士遞來板刷,刷呀!癢不死你就刷死你!——那硬鬃上下水珠飛跳,彈動層層癢點疊疊包塊錚錚有聲,女兒放口紅的八音盒也沒那么好聽。赤橙白黃,哀樂交織,喜怒更迭,更有綠青味道、紫藍氣息,使三月街和南洋諸島圣誕樹也開始閃耀,一片光潔大理石般的滑癢,微粗,便到了圣母洗嬰時展開的麻布,實實令人心儀。平川走馬,惺忪睡眼浴燈,縱觀癢丘高地,嶺脈延轉(zhuǎn)不絕,一行萬里,至胸腹邊地,忽而風(fēng)光旖旎,明暗現(xiàn)隱,聚散莫測,轉(zhuǎn)瞬包塊洶涌又至,勢如大海波濤起落翻滾,泡沫四濺,電閃雷鳴,交錯之間,舊友重逢,新歡再見,抓到極至,1945年戰(zhàn)爭爆發(fā),天上陰云密布,車站擠滿預(yù)備役軍官,父母大褲小鞋,長袖短衿,多言少語,高呼低吟,而未婚新娘一如星光湖水,曼鈴長笛,適逢電影散場,有離有別,遮雨檐下痛吻,階梯盡處長擁,時光無限,蹉跎由性,待念得情愛已成灰成土。城鎮(zhèn)、火車,消失在天邊,荒草秋水,板刷刷刷亦直刺腳趾之間,嘴里便出來了紅燒肉味,怎不見,紫荊小灌木醋栗草間,兔子、刺猬亂竄,找槍不到,子彈亦不知去了哪里,不便聲張,惟須鐵頭木棒,正低頭,那刷子已刷到腳心皮厚要緊處,癢感貫中餐,倒西飯,初時還見得龍眼、白筍、蓮子、宮饅,小碟銀盤,到后來如折竹一樣,絲絲入骨,癢得銘心,入天遁地、橫貫大小周天,惟有初戀之火之純情禪境方能略相匹配。

不可言不可言,色空之說一刷之下,絕成頓悟,醒世贊歌,蓮花神煙紛落,亨米坐起身已不在浴盆之內(nèi),而佇立于黑森林大學(xué)講臺之上,專授心學(xué),已然學(xué)科先驅(qū)。請他從第一定理講起,他點頭微笑,報以輕微的口哨,在習(xí)慣性抓撓之際又找到支票薄和載有500千元的信用卡,腰纏萬貫不虛。他取粉筆,將水彩推置一邊,把畫板放正,吱吱扭扭畫母雞,畫了大小若干只,然后畫虱子,都長在雞的翅膀和腳上,虱子吃雞,紅圓箭頭指著嘴,雞吃虱子,這是洗練的生存法則,亦是最短的輪回路線,第一定理并不難,難在必須咬上三千萬個包并且將箭頭畫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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