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社會主義的女性曲線復活的時候,具有革命優(yōu)先權的身體又跌入了商業(yè)經濟的陷阱。暴露(風情)的交換價值,成了所有商人不言自明的巨大賣點?!帮L情”在女權主義者看來,也是被男性話語建構的結果,是被贊美、欣賞、歌頌、詛咒、觀看、享用的客體,因為女人一直不具有對自身的發(fā)言權,自在自為的女性身體是難以想象的。身體的命運不是被政治收編,就是被商業(yè)認領,我們的身體已經無路可逃。
但我還是愿意把商業(yè)性看成身體敘事的一種結果,這和政治化的身體不同。以前的政治話語,是對身體話語執(zhí)行就地槍決,而商業(yè)時代的身體話語,有了緩刑的可能。身體話語的自在自為性,只能體現在否定之否定的基礎上。經歷了身體的政治囚籠之后,我們的目光落在新一代的身體書寫之上,鮑德里亞的身體理論就顯得太“西方”了。這不是和社會主義相對應的西方,而是一個正在努力走向多元化、與“一”的社會相對應的西方,所以,當我們談論身體的時候,必須識別這種談論的參照系,是現在的西方,還是我們的過去。
臨近身體,首先必須臨近我們的存在,這是一個互為因果的關系。
對身體的敵意,已經從過去的國家主義監(jiān)控(比如控制女性曲線的審美觀),下滑到道德倫理層面,政治倫理的尷尬身影側身躲在了道德倫理的溫暖懷抱中,獲得了更大的欺騙性。我們發(fā)現前面提到的1964年文本中對“女性曲線”的壓抑,已經延伸到當今的男權話語之中,比如“美女作家”,比如“坐臺女作家”,比如“妓女文學”。這些詞匯隱含著臭名昭著的仇恨邏輯,這是男權意識自動書寫的表現,女人一旦寫到自己的身體,男人就立即認為這是做給他們看的,是在賣弄。而具備了身體自覺意識的女人們,回答說:我的短裙,與你無關。
在我們的性別政治中,身體權利一直姓“男”,身體書寫的性別也是“男”。女人或者女人的欲望,要么是禍水,要么是鬼魅,總是在將男人導向毀滅:如果他想志得意滿,聽從仕途功名的召喚,那么女人就意味著禍水;如果他正失魂落魄,受到權威社會的冷落,那么女人就意味著安慰,安慰也是陰冷的安慰,來自鬼魅世界的安慰——比如《聊齋志異》。還有一種就是把女人絕對物化成古玩,而古玩最文學化和抒情性的表達可以在《紅樓夢》中找到。這里牽涉許多問題的轉換,男人—女人、人—身體、愛情—色情,這三組關系長久以來形成的偉大對立,是積極與消極、高貴與低賤、生產與耗散、事業(yè)與休閑、贊美與詛咒的對立。而所有這些對立,是因為我們思考盲區(qū)對后者的遮蔽,在這個意義上,才出現了法國哲學家巴塔耶的《色情史》,試圖顛覆這些偉大的對立。他說:“色情從根本上看,是內心生活的特征之一。而我們的內心生活是無法被限制的,即使我們勉為其難,因為我們?yōu)楦玫匕盐丈?,選擇了一個對象,這個對象無疑是思想的普遍對象……”思考對象的轉移,是從微觀視覺上調整我們對于生命的態(tài)度,是痛苦和愉悅的轉換過程,在轉換中發(fā)現生命的無限秘密,在經驗上豐富我們的內在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