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緩緩駛入了我們新的目的地——安巴拉哇集中營。在從班多恩干到這里的一路上,沿途的爪哇人——無論是男人、女人還是孩子——都向我們揮手致意。我無法想象,眼見我們像牲口一樣被日本人帶走,他們的心里是一種什么感受。安巴拉哇離班多恩干并不遠,我們對此地也很熟悉,以前我們曾經(jīng)多次到這里的教堂里參加彌撒和在街市上購物。
到目前為止,安巴拉哇城中已經(jīng)建起了七個關押婦女和兒童的集中營。卡車緩緩來到了六號營的入口處,大門隨即打開,這個時候我們都已經(jīng)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即將被長期囚禁。日本兵又開始“哇啦哇啦”地對我們吼叫起來。我們不想找麻煩,所以都想盡快下車,但是由于聽不懂他們吼叫的是什么,結果反而造成了一片混亂:孩子們開始大聲地哭喊,婦女們手忙腳亂地從卡車上取下行李箱和包袱,帶來的床墊大多數(shù)都掉到了泥地里。環(huán)顧四周,我們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這個集中營由一連串廢棄的軍營構成,已經(jīng)長時間沒有使用——一排排營房顯得十分破爛和骯臟??盏乩飻[著一張桌子,桌子后面坐著兩個日本人,我們所有人在桌子前排成了一行。桌子旁邊擺放著一個大籃子,日本人命令我們把所有的錢、金銀首飾和其他貴重物品全部交出,放進籃子里。
大多數(shù)婦女都不愿意交出自己僅有的財物,于是日本兵開始逐一搜身檢查。事先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母親特地把自己的一部分值錢的首飾縫在了我的腰帶內(nèi)側,緊貼著身體,外面還穿有外衣。當日本人搜查我的時候,我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好在他們搜得并不徹底,所以那些首飾并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搜身之后,我們拖著行李和床墊向營房走去。母親看到這里簡陋的條件,眼睛里噙滿了淚水。這時,一個女人突然大叫起來:“我們怎么能住在這種地方,這里到處都是垃圾!”于是,我們首先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清理垃圾,把這些破舊營房的里里外外盡可能打掃得干凈一些。這件事做起來并不容易,而更加令人沮喪的是我們眼前的現(xiàn)實——這個可怕的地方就是我們新的家園。
我們所在的這個六號營,不僅骯臟而且十分潮濕,營房內(nèi)到處是臭蟲、虱子和蟑螂。木制的門窗早已腐爛、破損,屋頂也已破爛不堪,根本無法遮風避雨。營區(qū)里供水緊張,并且沒有足夠的水龍頭供多人同時使用,所以每次用水都必須排著長隊耐心地等待。然而,最可怕的還不是這些問題,而是人們的排泄物根本得不到處理,漫天的臭氣自不待言,而因此帶來的痢疾和其他疾病卻開始在營區(qū)里蔓延。這個營區(qū)當年設計時的士兵容量不過兩三百人,而現(xiàn)在這里卻住著幾千名婦女和孩子,所有人都使用同一個簡陋的廁所——那哪里稱得上是廁所。糞便和污水不斷從廁所里溢出來,在營區(qū)的地面上肆意橫流。
每天夜里,我們都會被他人上廁所的聲音驚醒,人們不得不使用各種容器充當尿盆——便壺、水桶、平底鍋,無奇不有。時間長了,我們甚至對不同的人小便時發(fā)出的不同聲音都已經(jīng)十分熟悉。其中有一位婦女尤其突出,我們都能立刻辨認出她發(fā)出的聲音。不得不苦中作樂的我們,把她戲稱為“那匹馬”。
雖然營房里原先設計有一些供士兵們睡覺的鋪位,但是這些鋪位不僅遠遠不夠我們?nèi)绱硕嗟娜耸褂茫疑厦娌紳M了臭蟲。進來時,日本人給我們家指定了一小塊睡覺的地方,它的大小也僅僅是勉強可以放下我們帶來的床墊。白天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把幾個床墊一個個重疊放在一起,騰出一塊地方供我們坐下來。營房里沒有電,每當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們就只能點蠟燭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