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憂
有時貪婪并不丑惡,比如我們想讓怒放之花靜止在時間深處。對凋謝的恐懼始終伴隨,甚至說,恐懼在,我們的依戀猶存。愛和美,從來,都天然攜帶內在的威脅。
我不像一棵樹,成長,有可以判斷的年輪和落葉以證,但我知道自己漸漸積累的倦意。是的,我不再輕易相信光可鑒人的道理,甚至難以克服對抒情以及熱愛抒情的自己那種鄙夷,反而更愿認同那些看起來畸形的真理。我愿意給你更多的自由,讓彼此的腸胃和心性都能夠消化因熟悉而帶來的厭倦。
分開的時候,我的夜晚鋪滿落葉一樣的夢境。夢里,你的表情如此神秘,像正在書寫經文的僧侶;即使在夢里,我也能聞到你身上有釀蜜者的芬芳,好像你體內的悲傷,已經像果實那樣成熟了。這是不再年輕的好處,我們可以根據(jù)現(xiàn)實裁剪夢境,也可以承受霜降一樣不動聲色的悲傷。其實,所有人一生不過如此,芭蕾腳尖一樣,試圖以優(yōu)美彈跳掩蓋狼狽,在生與死、歡與苦之間。我們在淺薄的自信里欣欣向榮,或者在沉重的反思里自暴自棄——最后的成熟意味著,逐漸理解情誼中的豐富,懂得暖意,也懂得接受友情中最曖昧的部分、親情中最脆弱的部分和愛情中最卑下的部分。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時間看著鐘表的臉色才能行進。替代水的茶,和替代你的想念,是不是都會因此變得濃釅?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我不知自己身置何處……因無以為表的溫柔形成情愛的暴力,還是因遼闊的不安導致看似波瀾不驚的無情?
如同窗外那棵櫻花樹,雨后寂靜的樹冠,同時享有它的茂盛和荒涼。所謂的優(yōu)點,常常等于兩個弱點相加之和,比如善良的形成可能因為立場不堅定加上多余的怯懦;有時,我覺得和你之間難以啟齒又難以割舍的牽掛,是因為我們兩個人彼此足夠了解的破綻。
是你告訴我,樹并無冗余,正是那些鹿角般枝杈形成難以言喻的童話之美。也許唯有保持身體上的親密,才能消除兩個靈魂之間彼此遠隔的天涯,就像樹枝與藤蔓之間誓死之后的親密。
只有你,叫我秘密的昵稱,有時還帶上嘆息般的語氣助詞。語氣助詞,是沒有權力的音節(jié),它不能命名和指使,因此更純粹。盡管回憶里的昵稱偶爾像只小刺猬,讓人抱到懷里會疼,但對我來說,它依然萬分溫柔。因為你叫我名字的時候與眾不同,所以,我是被你發(fā)明出來的新的我……帶著嬰兒般的信賴與天然的聽從。聽從你,我在落葉歸根般的滄桑與忠誠里,感覺到世界在某個瞬間秘密停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