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給我講許多海外的見聞、美景之外,姑母還給我講了一些她和父親、姑父在國外邊打工邊上學的情景。她和父親開始時住在舊金山。天熱了,姑母在洗衣店里為顧客們洗衣和熨衣服,為了掙點錢吃飯上學,是很辛苦的。她覺得總有熨不完的衣服。因為個子小,用大熨斗很費勁,而且很熱。但為了生活,再苦、再累也得堅持到熨完。而我父親那時在上中學,上完一天課,還得到餐館里洗盤、洗菜,后來切菜端盤子,周末都不能休息。她告訴我,到美國求學的中國年輕人,幾乎都有這種經歷。盡管他們這種半工半讀的日子過得很艱苦,但比起早年被人販子“賣豬仔”的華人同胞,要好多了。這些“豬仔”是從廣東南部臺山一帶來的。因為當時村里人多地少,農民很難過日子,有的是自愿、有的是被騙來美國的。到了美國被送到礦區(qū)去開礦,有的是修筑美國由西到東的大鐵路,累死、病死的不計其數(shù)。最苦的是那些開礦工人,工頭們把他們一個個一絲不掛的趕進礦井,一天干多少小時也數(shù)不清,下班出礦井時還要搜身。總之,在那里生存下來的人是很不容易的。然而中國人是愛國戀家的,從牙縫里省下了分分文文都要積攢起來寄回老家。發(fā)點小財?shù)纳倘耍懒艘驳寐淙~歸根。他們即使死去,也不甘愿做外國的鬼。
這位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的二姑母非常和善,沒有架子,熱心助人,又善于誘導。她輕聲的言談卻有著說服、誘導人們的魅力。我兒時有幸得到二姑母的身傳言教,一生受益不淺。不論是孩子還是同輩人,總愛聽她的話。而且她總是以身作則來影響別人。我記得那年的除夕夜,她親自做出許多品種不同的糕點——蘿卜糕、南瓜糕、馬蹄糕、素年糕等,還有過年的年夜飯,不管是葷的還是素的,做了滿滿一桌。因為平時都是那么匆忙,一切都比較簡單、湊合,所以春節(jié)時還是要過得熱鬧些。但是沒想到,在用餐前她要大家先拜祭祖先,才能進餐。她親自點上香和一對蠟燭。放上一份碗筷,斟上一小盅酒。不管老少,要全家從歲數(shù)小的開始,向著香燭磕上三個頭。所有的人叩完頭之后,才撤去香燭,圍坐一桌吃年夜飯。飯后,她跟我們說,我們這一代人,包括下一代,都不信神,不信鬼。但為什么除夕要燒香燭呢?因為我的祖母(即父親和二姑母的母親)臨終時有一個要求,就是子孫每年春節(jié)時要祭祀她。二姑母答應了。二姑母說,母親為孩子付出了這么多,勞碌了一生,就這么一點要求,我既然答應了,就要兌現(xiàn),信守對老人的承諾,這是為人的起碼道德。因此,每年春節(jié),不管我們吃什么,全家都要祭祀祖母。同時二姑母認為這也是讓晚輩們每年都惦記著先輩辛勞付出的一種方式。后來,她要我們把跪拜改為三鞠躬,算作是一種現(xiàn)代化的紀念方式。
在同二姑母相處的日子里,確實感到她很忙,壓力很大——上班,照料姑父,照顧全家以及一些住在他家的窮親戚。這位只有1.5米高的老人,從無怨言,一年四季穿著簡樸的灰色旗袍,穿一雙很小很小的黑色高跟皮鞋,梳著長得能墜地的烏發(fā),一個很大的發(fā)髻貼在腦后。她是第一個早起,最后一個上床,堅忍不拔為全家操勞的主心骨。她那正直、自強的個性,是熟識她的人們公認的。因此她成為我們家族里大家十分敬重的長輩。我們這一代人,都受過她的品德教育,當然包括我,我的姐姐和兄弟們??梢哉f,二姑母是我們薛家上一輩的中流砥柱,也是我們這些下一代的學習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