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半響,我和朋友走上前。問能不能一塊兒喝一杯。他說當(dāng)然可以,把全體家什一件件取下來,有條不紊地一一入破箱,各是各的地方。正好。
我們在快餐店聊天。他是愛爾蘭人,原先是工人,站在工作臺前“一左一右,一左一右”五年。明白?膩了。就辭了活兒,離了家。他從小喜歡音樂,父親也喜歡音樂,全家都喜歡音樂,但全家都呆在愛爾蘭老家。他夏天去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南部——那兒游客多。就是在意大利,一個變魔術(shù)的老頭送給他這個破箱子。冬天的日子比較難過。在挪威他有個朋友,在山頂有個帳篷,他自己有輛自行車,騎著車,背著箱子,來城里唱。各地方都有姑娘叫他喜歡,但是沒有一個地方能叫他留下。說到姑娘,他那自帶快活的眼睛里似乎有一處專心的回憶一閃。我發(fā)現(xiàn)和他竟是同歲。
我告訴他,我來自中國。他的眼睛立刻一亮,一亮之中,中國的遙遠(yuǎn)和神秘全在了。
我的朋友對他說,你面前這個中國女子,也有一輛自行車,一個人,騎自行車,走過一條從北京到杭州的叫做“大運(yùn)河”的古老人工河。他叫起來,他要騎自行車,賣著唱,到中國旅行!可能中國不讓賣唱。我笑著說。他怔怔,立刻笑說:那就先唱夠了錢再去,還是騎自行車!
朋友告訴他我是個作家。他快活的眼睛不好意思起來,過了一小會兒,他說,他也寫。
“寫什么呢?”
“寫歌詞。”他唱的歌兒,都是他自己寫的詞。
“你是為自己寫呢?還是為街頭的觀眾寫?”
“也為自己寫,也為觀眾寫。為觀眾寫的,到唱的時候,觀眾變了,歌詞又變了;為自己寫的,大半都扔了。噢,我在為孩子們寫一段歌詞,歌詞大概是這樣的:有一只小羊,看見柵欄那邊有青草,于是跳過柵欄,柵欄這邊是有青草……”他眼里嘻笑著停住口。
“后來呢?”我問。
“后來,”他說,“別的羊也都跳過柵欄來了……”
“后來,青草沒有了!”
我們大笑,干杯,彼此祝愿:先不叫別的羊跳過柵欄!
嘿!我的同歲的啊也騎一輛自行車的流浪歌手,今夜你在哪兒?是獨(dú)睡?還是有個姑娘?還有一片青草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