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我才9歲,也很怕一個人走夜路。當時沒有街燈,塔爾在晚上是一片漆黑。這里的路兩旁都是松樹,像《格林童話》里寫的那種,把頭頂遮得密不透風,甚至白天在這里走也覺得很陰暗。我們都是聽恐怖故事長大的,我永遠不會給自己的孩子念這種故事,雖然它們是此地文化的一部分。故事里總有些女巫啦、狼啦、怪獸啦等著吃小孩子。而且有一個當警察的爸爸,更讓我們的恐懼經歷加倍。有時候他會帶我們去夜間巡邏,說他在找某個罪犯或者殺人犯。我們會去某個田野上的孤零零的谷倉,他讓我們在外面等著,然后拔出手槍自己進去檢查。或者有時候人們在議論他和警隊的人抓到了某個小偷,我們就會跑到警局去看那個被銬在椅子上的家伙。
要走到車站,不是“沿著一條路走”這么簡單。那條小路穿過了城堡的廢墟,然后沿著樹林的邊緣向下。有天晚上,我在那條路上走著,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樹林里的動靜,突然,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人站在我前方不遠處。月光剛夠讓我看清他的輪廓和兩只閃閃發(fā)亮的眼睛。我尖叫著,定定地站在那里——結果他只是個當地的農民,要去我來的那個方向,但如果他真是故事里的小妖精,他就吃定我了。
我想戰(zhàn)勝心中的恐懼主要是為了證明我才是更強的那個。讓我父母知道這點特別特別重要——“我很勇敢,他不勇敢,雖然他比我大一年十四天?!?/p>
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為了接邁因哈德的事,父親每周給我5先令。母親則利用我的無畏,每周讓我去菜市場買些蔬菜,因為途中要經過另一片黑乎乎的樹林。這份活計也讓我每周收入5先令,我開心地用它們來買冰淇淋或者集郵。
但我的勇敢也帶來了反面效果,我父母開始處處護著邁因哈德,對我關心得少了些。那年暑假,他們讓我去我教母的農場工作,卻把哥哥留在了家里。我喜歡做體力活,但是回到家中我卻覺得被忽略了,我發(fā)現他們單獨帶著邁因哈德去了維也納度假。
漸漸地,我和哥哥走的路子不一樣了。我會讀報紙的體育版并記住運動員們的名字,邁因哈德則熱心地讀起《明鏡》周刊,相當于德國的《時代》雜志——在我們家,這是被優(yōu)先閱讀的。他開始自學記住世界上每個國家的首都的名稱和人口總數,以及世界上每條重要河流的名稱和長度。他能背誦元素周期表和很多化學公式。他是狂熱的事實愛好者,總是不停地向父親挑戰(zhàn)來測試自己知道多少。
同時,邁因哈德開始討厭做體力活。他不喜歡把手弄臟。他開始每天穿白襯衫上學。母親表面上沒事,背地里卻來向我抱怨:“我以為你爸的白襯衫就夠我洗了。他現在也穿起了他的白襯衫。”不久,家里人都預測邁因哈德可能會成為一名白領,可能是工程師,而我則會成為藍領,因為我一點都不介意把手弄臟?!澳阆氤蔀闄C械師嗎?”我父母會說,“做家具怎么樣?”或者他們覺得我會像父親一樣當警察。
我心里在打別的主意。不知不覺的,我腦子里有了一個想法,我是屬于美國的。沒什么比那更堅定。就是……美國。我不確定是什么激發(fā)了我這個想法。也許是想逃離塔爾捉襟見肘的生活和父親的鐵律,也許是每天去格拉茨上學的興奮感,我當時剛開始讀五年級。跟塔爾比起來,格拉茨是個巨型大都市,車輛、商店和人行道樣樣齊全。那里沒有美國人,但是美國正在滲入我們的文化。所有的孩子都知道怎么扮演牛仔和印第安人。我們在教科書上,在投影儀吱吱放映的顆粒感很重的黑白紀錄片上看到美國的城市、郊區(qū)、地標建筑和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