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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并不是你不知道干什么好了,也不是你干什么都可以不坐牢了;自由是你清楚無疑你要干什么,不裝蒜,不矯揉造作,無論什么功利結(jié)果,會不會坐牢或者送死,都不在話下了。
對于惶然不知道干什么的人來說,自由是不存在的;對于瞻前顧后、患得患失的人,自由是不可及的。
“從心所欲不逾矩”——一點兒勉強(qiáng)也沒有,任何外力都是無;而“矩”是什么?就是“靈”的“自為”。你超出這個“自為”,加入了非靈的雜念,就是“逾矩”。所以說“從心所欲”和“不逾矩”又是一個東西,只不過“通俗”起見,從相對方向做了強(qiáng)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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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世界上布滿了人,結(jié)成了社會,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需要有統(tǒng)一的規(guī)則來使這個社會運(yùn)轉(zhuǎn)、延續(xù)。這是人們生存所必需的。
但這是生存的問題。它不是另一個問題,就是我們所講的人的自然屬性的問題,不是這個問題。
自然個體本身是各個不同的,就像莊子說的,有的鳥腿長有的鳥腿短一樣,你把長的截短或者把短的接長,這對于它們的自然都是破壞。
而社會要求的是統(tǒng)一,做的正是這件事;又不得不做,否則它無法存在和延續(xù)。所以從人的立場來講便是有得有失。
實際上無論是中國人還是西方人,都一直處在這兩者之間的矛盾狀態(tài)中——你要求自由,可能就要同時接受死亡;而你接受生活,又往往必須扭曲本性。
不過在中國的哲學(xué)里,后來有一個非常奇妙的方法,完全調(diào)和了這兩者的矛盾——
就是說人大可繼續(xù)過他的生活,而他的心呢,是自然的;就像云在天上,水在瓶子里一樣,彼此一點兒也不矛盾;各在各的領(lǐng)域里,互不相干,安全地并存。
這呢,也算是我的一個座右銘吧——人可以像螞蟻一樣地生活,但是可以像神一樣美麗——生如蟻而美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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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毛澤東的說法,有生之物,出生之時都是真老虎,后來就變成一個紙的老虎了。如果僅從審美角度講,那無論如何我更喜歡前期的孫悟空。我實在同意弗洛斯特說的那句話,就是革命只該進(jìn)行一半,就是前半部分是有意思、有活力的;隨后功利、政治跟過來,精神的光芒大大減弱,最初的生氣就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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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或者美,是我在世界上,感覺到的最真實的東西了;雖然我不能保存它,甚至也不能追隨它,但是它確實是我感到了的,是我一生中唯一所見的珍奇,唯求可見的珍珠了。在它到來的時候,可以說一切世間的、非世間的,所有其他的事情就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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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哲學(xué)或自然觀,至少有一點我覺得是有助于我們每個人的,就是它使我們可以看見我們本來的樣子,而不須用腦子去設(shè)想自己。當(dāng)我們看到自己是什么樣兒的時候,并不是說就由此不選擇了,接受一切宿命,并不是這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之后,你恰恰做事情就知道該怎么做了。你是一只鳥兒,你就可以飛,你是一條魚,你就可以游;你喜歡數(shù)學(xué)你就做數(shù)學(xué),你喜歡人類學(xué)你就做人類學(xué),你反對什么你就反對。就是你不會在繁雜的外在要求中迷失,而故意改變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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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歌叫:我們亞洲,山是最高的,我們永遠(yuǎn)高昂著頭。我說是不是你要站山上跟人家比個兒呵?不知道這是在干什么。
而且自己還不夠,還“我們亞洲”,把亞洲都算進(jìn)去。我不喜歡強(qiáng)的世界。太可笑了。
就是都是要目的,要結(jié)果的,要成功,要更成功;而其實生命唯一的真理就是“春來發(fā)幾枝”——自然的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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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體現(xiàn)自身的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