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一家六口人，租賃的一間房根本就住不下，太姥爺只好晚上睡到店鋪去，太姥姥晚上就到住在南大街的姑姥姥家去借宿（ 姑姥姥也就是和我媽媽一家一同逃難來西安的媽媽的姑姑 ），外公和外婆帶著媽媽和我的舅舅擠睡在租賃的那間屋里。

自從來到西安，不論是住難民所還是住在這間租賃的小屋，媽媽都感到很不適應(yīng)。在山東時，自家的宅院寬寬大大，從小就和弟弟在院子里追趕、嬉戲、打鬧，他們逮蝴蝶、抓螞蚱、玩捉迷藏游戲，總是開開心心的?，F(xiàn)在住在擁擠的小院里，覺得好憋屈。媽媽想家了。

“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山東呀？”媽媽每天都這樣問大人們。

太姥姥說：“快了，我們快回家了，等到春天，院里的花開了，屋檐下的小燕子回來了，日本鬼子就走了，我們就能回家了。”

“小燕子，我想你們了。”年紀還小的媽媽抬起頭，企盼地朝遠方望去——

在山東自家的屋檐下有一個燕子壘的窩，每年春天燕子都會飛來窩里居住，繁殖養(yǎng)育后代。新孵出來的小燕子把小腦袋探出窩口的時候，姐弟倆高興得都跳了起來，他們有時候站在房檐下一聲不吭，靜靜地聽小燕子嘰嘰喳喳在窩里說話；有時候，他們想辦法爬到高處，企圖窺視窩里還沒有長大的燕寶寶。

每天燕媽媽飛來飛去，一趟一趟銜回捉來的食物親口喂給小燕子吃，小燕子很快就長大了。

一到天冷的季節(jié)，燕子們就成幫結(jié)隊地飛走了，它們要飛到南方去過冬。燕子總是這樣，冬天去，春天來，年復(fù)一年。

有時候老人也有煩心的時候，太姥姥嫌燕子嘰嘰喳喳太吵鬧，有一次，忍不住用一根棍子把燕子窩給戳了。戳了燕子窩可不吉祥，民間有一種說法，燕子筑巢于其檐下或房內(nèi)，被認為是吉兆，是家道發(fā)達的象征，而搗毀燕子窩是要倒霉的。在燕子窩被戳后，燕子后來在大門口處又壘了一個新窩，但那新壘的窩最終還是隨著房屋的倒塌一同被毀了。媽媽家后來遭遇的家毀逃難之災(zāi)莫非就是應(yīng)驗了民間的這一說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大人們也在天天數(shù)著日子，盼望能早日重返家園。但是，抗日戰(zhàn)爭進入了持久階段，原本打算一家人在西安暫避一時便返回山東去，時局的發(fā)展卻讓人感到希望渺茫。日本人占領(lǐng)濟南后在城區(qū)內(nèi)設(shè)立了“憲兵司令部”，在城門口還設(shè)立了崗哨關(guān)卡，進出城的中國人都要接受搜身檢查，并出示所謂的“良民證”。對于先前已逃出濟南的市民來說，沒有“良民證”是不準許進城的，弄不好還有可能被抓進憲兵隊受坐“老虎凳”之類的酷刑。

不幸的是，一家人盼來了壞消息：一年后的一天，有一位從山東來西安經(jīng)商的親戚來到媽媽家，媽媽的家人向他打聽家里的房子怎么樣了，那可是一家人離家后最最掛牽的事情。此人告之的結(jié)果令全家人痛心不已——媽媽家的宅院已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成了一片廢墟！街面飯館閣樓里已是空空的，桌椅餐具什么東西都沒有了，只剩下樓上樓下兩層空房！

這個壞消息給太姥爺?shù)拇驌羰强上攵?。那可是先輩傳下來的，也是太姥爺一生?jīng)營的家業(yè)??！家毀了，業(yè)沒了，而人已到了老年，人生最大的悲哀也莫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