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還在江上行,找不到,再也找不到故園的影子。這平靜的江水之下,蘊(yùn)藏著怎樣不平靜的故園。我這就出發(fā),去那里找尋。
本來從重慶到涪陵,順流而下,應(yīng)當(dāng)去藺市、豐都、忠縣……只因昨晚冒險給一位長壽老人打了個電話,就此決定掉頭回長壽。
這些年,在北京,偶爾會忍不住給三峽老朋友打個電話。比如前些年給新田的陳永堂老師打電話,就聽見她女兒說:“不在了?!蔽乙粫r說不出話來。
一個不在了,兩個不在了。我以后再不敢這樣隨便打電話。但有時也會接到這樣的電話:新田鎮(zhèn)的可斌兄告訴我:“吳弘葛老師走了?!卑椎鄢遣涛鍫?shù)膬鹤佑终f:“父親不在了。”更何況上次去新田,聽說“周獅子”周乾玉,一個獅子甩頭,上吊自盡了。我怕。
可是,不知老人們的死活,也不是什么好感覺。我終于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鼓足勇氣,給長壽老人王輯光先生撥通了電話——五年前,老人家就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電話是王老先生的妻子接的,她說:“老王,有人找你?!比缓?,我又聽見那親切熟悉的聲音:“你一定要來哦!”是王輯光老人向我發(fā)出了邀請,還有什么猶豫的?
沒有船,就坐車。乘K428次列車,經(jīng)過一小時的旅行,我又從涪陵返回了上游的長壽。
你忘了長壽的來歷?長壽原先叫樂溫。相傳從前一位大臣回鄉(xiāng)探親,遇見一個白胡子老頭上酒樓打酒,就問:‘老人家,您這是給誰打酒呢?’老人回答:‘今天是我爺爺生日,我打酒給他老人家祝壽呢?!蟪颊痼@不已。老人笑道:“客官不必驚奇,我爺爺?shù)臓敔敹歼€健在呢!’于是大臣跟著老人回家,見到他的爺爺和爺爺?shù)臓敔?,一家人其樂融融。問及長壽秘訣,說家里有口何氏井,井里長著一棵何首烏,幾代人喝這個井水,輩輩長壽。于是,大臣稟報皇帝,此地便由樂溫更名為長壽??梢婇L壽老人長壽,這本來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列車從江邊經(jīng)過,夏日的江水平靜沉寂,遠(yuǎn)看像一片干涸的土地。我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在江邊旅行。
像回家一樣回到原先住過的旅店。滿窗青藤,還掛在五年前。是五年已經(jīng)過去,還是你根本就沒有離開?緊貼窗口的巖壁,壁上的青藤、竹林,連同綠葉間的絲絲陽光,都停在眼前。躺在床上,又枕著滾燙的江水!
一整天躲在陰涼的房間里寫日記,這一日又是哪一天?窗外熱浪滾滾,一落筆,又觸到五年前——
2006年7月,新大橋旁邊的“橋頭茶館”,原先的老茶館已經(jīng)拆除,新建的茶館還是舊的,還在橋頭,所以仍稱之為“橋頭茶館”,原先的風(fēng)格也沒有改變:面朝長江,背靠青山;外面熱浪滾滾,里面一個陰涼世界。幾只吊扇嗡嗡作響,掛在舊木梁上;屋頂赤橙黃綠,蓋著各色篷布,外加上蘆席、草席、石棉瓦和油毛氈;中間穿著樹枝、竹竿。四周沒有墻,外面堆著小山一樣的鵝卵石(用作建筑材料)。茶館的女主人名叫葉敬芳,今年55歲,“原先在河街賣豆腐,求不到生活,就扯過來開茶館。”她說,“這里從前是飲食服務(wù)社的房子,后來拆了。”而今日“橋頭茶館”比從前更加鬧熱:一位母親正在用撲克牌給自己算命,孩子跑來跟她要水喝;孩子還沒有桌子高。其余五六桌都在打麻將。而當(dāng)你和一位兄弟坐在旁邊談起土地和移民問題時,一個叼著煙、搓著麻將的中年男子很不客氣地說:“輕點(diǎn)兒,到旁邊去說!”你說:“好,對不起!”于是,你們換了張桌子,坐下來細(x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