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衫的先生坐下,捋一捋有些舊色的長袖,然后將學(xué)生一個一個點到跟前,有幾只朱雀落在窗臺之上,唧唧,啾啾,啾啾,唧唧,有的孩子忍不住要看一眼。先生咳嗽了一聲,他趕緊背過臉來,正襟危坐。學(xué)生們一個一個地開始背誦,如口吐蓮花,時間在這一刻沒有史實,或許是豐子愷干凈筆間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漸進”。最后一個背誦的是先生的孫子,孫子背得有些吞吐,先生放下書,面有慍色,拿起了戒尺。戒尺上如裹著舊歲的霜,看見故去的風(fēng)拂古卷。孫子老老實實地伸出手掌,先生的戒尺重重地打了過去,啪,啪,啪,嫩紅的掌心霎時一道道紫紅。眼淚在孫子的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流下人間。
這是若干年前的一個時刻,中間隔著人世的風(fēng)雨。
丹青先生的孫子是我的父親。
戒尺,消失的風(fēng)物,我和它畢竟緣分不深,已經(jīng)不可能見得到它。
不知哪一年的清晨,我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手里撐著油布木傘,雨水順著傘箍漸漸地落。祠堂門前的香樟,經(jīng)一夜的微雨,青青的樹葉露水欲滴,如李商隱筆尖的“杏花含露團香雪”。頹敗的祠堂原先是丹青先生教書的地方,我總會忍不住看它幾眼,聞見鶯曉。
“燈在月朧明,覺來聞曉鶯。”長衫先生也出門了,瘦長的身影,背很直,比一個正直的年代還直。微舊的青衫飄飄,如鏡中蟬鬢輕淡。
炙硯,呵筆,惆悵的年代早已遠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