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臘肉的時候,火廬中幾乎都有老人在,一邊取暖,一邊照料調(diào)節(jié)火候,如果火焰上來了,就再加些鋸雪,把火舌壓下去,煙霧照樣融融逸氣。煙火就這樣纏纏綿綿,我總覺得熏臘肉是一場戀愛,一場故鄉(xiāng)人和習(xí)俗的愛戀,半明半暗,半遮半掩,需要時間的浸淫,而且談出個纏綿悱惻,煙霧就是纏綿悱惻的。一直到大雪,水落石出,臘肉香香噴噴,可以上餐桌打牙祭了。愛情的主角從夢中幡然醒悟過來,可以吃到來年。
熏好的臘肉未取出火廬時黑黢黢的,油漬欲滴,面相不好。這絲毫不影響人們對它的鐘愛。一般臘肉會一直掛在廬內(nèi),想吃就取下一塊,其余的會一直等到正月過去,老人們滅了煙火,漸漸走出火廬到屋外曬曬春日的陽光,人們就會把它們從掛鉤取下,用熱水洗干凈表面的油膩和塵灰,在暖洋洋的好日光下曬干,逼出肉內(nèi)僅存不多的水分,在放置通風(fēng)之處,一直可以吃到夏天也不會變味。
還有一種人家,會把熏肉的過程變得更像藝術(shù)——肉腌好取出缸時,在其表面抹上一層厚厚的鋸雪,再掛到屋外晾曬幾日,等水分漸干時,那層鋸雪就會緊緊黏附在肉壁,不肯脫落。這樣的好處是在煙熏之后,肉的表皮不會變黑,熱水一洗,漏出黃澄澄的好顏色,瀉出了一片上好風(fēng)光。我以為這樣的人家是在作畫,看似漫不經(jīng)心,其實是意在筆先。“意在筆先”這個詞讓我覺得得意了。這種做法是陽春白雪,而黑黢黢的臘肉就是下里巴人。萍鄉(xiāng)人似乎更多的喜歡后者,大眾的,世俗的,在民間的生命力更持久。
我們家的熏制過程沒有這么詩情畫意,但也不乏風(fēng)情。我喜歡隆冬的夜晚,一家人圍在火爐邊,家長里短。媽媽把我摟在懷里。屋頂上掛著風(fēng)聲雨聲。如果是有雪,可以聽見積雪折斷后院樹枝的聲音。我特別喜歡雪籽滴落在屋頂黛瓦上的動靜,是歡喜得不行。因為雪籽過后,往往有瑞雪紛飛,大雪是我整個童年的夢境。我仰頭看著火廬里的明瓦,希望看到一些飛雪預(yù)來的天機(jī),但明瓦也如屋頂?shù)囊股粯雍诤鹾醯?,看不清天空和雪籽的滴落??床磺逡埠?,它給了我更多想象的靈感,靈感多好啊,缺乏靈感,永遠(yuǎn)不會激發(fā)創(chuàng)造,于藝術(shù)、于生活都如此,于治國、于安邦也如此,靈感是保持生命力持久旺盛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