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昏菩提 4

心美,一切皆美 作者:林清玄


這些領(lǐng)航的大孩子,他們走在五線譜的音符上走在調(diào)色盤的顏料上走在電影院的廣告牌上走在虛空的玫瑰花瓣上,他們連走路的姿勢,都與我年輕的時代不同了。

我的青年時代,曾經(jīng)跪下來嗅聞泥土的芳香,因為那芳香而落淚;曾經(jīng)熱烈爭辯國族該走的方向,因為那方向而憂心難眠:曾經(jīng)用生命的熱血與抱負(fù)寫下慷慨悲壯的詩歌,因為那詩歌燃起火把互相傳遞。曾經(jīng),曾經(jīng)都已是昨日,而昨日是西風(fēng)中凋零的碧樹。

“你說你們那一代憂國憂民,有理想有抱負(fù),我請問你,你們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位西門町的少年這樣問我。

我們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拿這個問題問飄過的風(fēng),得不到任何回聲;問路過的樹,沒有一棵搖曳;問滿天的星,天空里有墨黑的答案,這是多么可驚的問題,我們這些自謂有理想有抱負(fù)憂國憂民的中年,只成為黃昏時穩(wěn)重散步的都市人,那些不知道有明天而在街頭熱舞的少年,則是半跑半跳的都市人,這中間有什么差別呢?

有一次,我在延吉街花市,從一位年老的花販口里找到一些答案,他說:

“有些種子要做肥料,有些種子要做泥土,有一些種子是天生就要開美麗的花。”

農(nóng)人用犁耙翻開土地,覆蓋了地上生長多年的草,草很快地成為土地的一部分。然后,農(nóng)人在地上撒一把新品種的玫瑰花種子,那種子抽芽發(fā)莖,開出最美的璀璨之花。可是沒有一朵玫瑰花知道,它身上流著小草的憂傷之血,也沒有一朵玫瑰記得,它的開放是小草舍身的結(jié)晶。

我們這一代沒有做過什么大事,我們沒有任何功勛給青年頌歌,就像曾經(jīng)在風(fēng)中生長,在地底懷著熱血,在大水來時挺立,在干旱的冬季等待春天,在黑暗的野地里仰望明亮的天星,一株卑微的小草一樣,這算什么功勛呢?土地上任何一株小草不都是這樣活著的嗎?

所以,我們不必苛責(zé)少年,他們是天生就來開美麗的花,我們半生所追求的不也就是那樣嗎?無憂的快樂的活著。我們的現(xiàn)代是他們的古典,他們的龐克何嘗不是明天的古典呢?且讓我們維持一種平靜的心情,就欣賞這些天生的花吧!

光是站在旁邊欣賞,好像也缺少一些東西。有一次散步時看到工人正在仁愛路種樹,他們先把路樹種在水泥盆子里,再把盆子埋入土中,為什么不直接種到土地里呢?我疑惑著。

工人說:“用盆子是為了限制樹的發(fā)展,免得樹根太深,破壞了道路、水管和地下電纜。也免得樹長太高,破壞了電線和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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