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因為寫詩,被工廠除名。這么說詩人應當到一個專門供養(yǎng)詩人的部門去。
專門供養(yǎng)詩人的地方,是一所老房子。走廊里堆放著蜂窩煤,廁所里的水流到走廊上,有幾塊磚頭墊在污水中。也不知是因為磚頭不夠,還是墊磚頭的是一個高大的人,所以磚頭的間隔很遠。我就這么三步并作兩步地通過這彎曲的小徑,徑直向管理詩人的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里有一位胖胖的人和一個女青年,正在往什么作家證上壓鋼印。
我說明來意。胖胖的人說:“你的要求我們已經看了,但上面現(xiàn)在有新的精神,以后,原則上不再有專業(yè)作家。”
至此,幻想專門寫詩的線索斷了。但我又對那位胖同志說:“我到這個部門來不是為專門寫詩,哪怕掃掃地,為前輩作家管管收發(fā),或者其他什么活,我都愿意干。”
胖同志說:“你的處境是令人同情的,但像掃地這類工作已經有人干了,而且前幾天,我們還辭退了一個清潔工,再就是,我們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熱愛清潔工這份工作。”
我說:“我一定盡職。”
胖同志說,我們可以把你的要求跟上面反映。當然,臨時幫幫忙還是可以的。
“我想掃一輩子地,然后安頓下來。”我吞吞吐吐地說了這么一句。
這時,我知道我的諂媚達到了極限。吃飯問題與其他問題,譬如說情欲問題完全不同。要解決吃飯問題,必須老老實實與人說話,任何想象都不能解決吃飯問題。而牽涉到情欲問題,有時往往在想象中,我已經圓滿地達到了。
我是個表演低眉順眼的新手。我繼續(xù)說道:“掃地原本就是我的特長,我在工廠就曾是個車間專職清潔工,掃地這份差事,依我看不僅要有點技術,而且還得有一點吃苦耐勞的精神。”
“那你為什么不在原來的工作單位好好干呢?”
“是這樣,他們認為我不適合在工廠工作,而且說我寫在黑板報上贊揚勞動的詩全是不誠實的,他們動了些點子,把我除名了。”
胖子這時好像想起什么,他說:“你是一個有成就的青年作家,我們很早就注意培養(yǎng)你(我說,我心中完全有數),假如真的要你掃地,怕是影響不好。”
“不,不,我活著,我掃地,我一定會樹立良好的影響。”
胖同志動情地說:“要你到這里掃地,違背了我們當時培養(yǎng)你的初衷?,F(xiàn)在外面情況很復雜,真要你掃地,別人就會造我們的謠,說我們埋沒人材,難??!”
我不知此時難在何處。我沉默了。
我出門,沒有辦法繞過那滿是積水的走廊。那些磚頭也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