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轉(zhuǎn)身走了兩三步之后,他在后面叫我:那個手機(jī)妹妹,你要不要請我吃飯?
我轉(zhuǎn)身說:你想請我吃飯?
他搖搖頭說,不是不是,是你請我吃飯,因?yàn)槲医裉焐砩弦环皱X也沒有。然后他很大方地把他的所有口袋翻出來給我看。
我對天發(fā)誓懇請上帝讓他在被我踢死后活過來,我要再次踢死他。
第二天點(diǎn)名的時候,我聽到老師叫齊銘,然后我后面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到!我回過頭就看到了那個家伙的虎牙。
他好像很高興似的問我,手機(jī)妹妹,你怎么坐在我前面?。?/p>
因?yàn)槲医衲昝柑珰q。我心里第三次向上帝發(fā)誓。
然后齊銘就成了我的同學(xué),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他穿著款式不同但價格昂貴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他那個人,愛干凈愛講究得要死。我說你都干凈得可以吃了。他總是嘿嘿地笑。
那個夏天在我的記憶中輕快得如同沒有憂傷的青春電影,一幕一幕流光溢彩,無論我什么時候回過頭去,看到的都是快樂,沒有難過。
也許是因?yàn)槟莻€夏天過得太快了吧。很多年后我對自己這樣說。
2002年8月齊銘每到這個季節(jié),我就喜歡在街上閑晃,看風(fēng)穿越整個城市,穿越每棵繁茂的樹,穿越我最后的青春,我的19歲。
穿行在這個城市的夾縫中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抬頭看那些樓房間露出來的藍(lán)色的天空,我可以聽見風(fēng)從縫隙中穿過的聲音。
嵐曉在家等待成績,我知道她高考非常不錯,可是我考得很差勁。從電話中聽到成績的時候我覺得突然有什么東西壓到我的胸口,然后迅速撤離,而深藏在我胸腔中的某種東西也隨之被帶走了。我難過到連哭都哭不出來。我一次一次撥電話到信息臺,然后反復(fù)聽了三遍那個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的數(shù)字。掛掉電話我蹲在馬路邊上,有很多的車和很多的人從我身邊走過,我聽到不斷有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打電話給嵐曉,我握著電話發(fā)不出聲音??墒撬朗俏?。她說,你別難過,我已經(jīng)幫你查了分?jǐn)?shù)了,知道你考得不好。然后我的眼淚輕易地就流了出來。那些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滾燙的地面上,迅速就蒸發(fā)掉了,連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我突然開始明白,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很多東西都會被蒸發(fā)掉的,再也不會留下痕跡。
我開始和一些落拓的男孩子混跡于這個城市的黑暗的底層,揮霍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酒吧如同地震的搖滾樂聲中,我再也想不起以前彈著吉他唱給嵐曉聽的歌了。
記憶像是倒在掌心的水,無論你攤開還是握緊,總會從指縫中,一點(diǎn)一滴,流淌干凈。
我不知道我的將來扎根在什么地方,或者,我根本就沒有將來。我和那幾個朋友計劃著去西安念一所民辦大學(xué),很可笑的是我們居然連報名費(fèi)都不夠。
如果我問我媽媽要的話,毫無疑問,我拿到的錢足以讓我把那個大學(xué)的文憑“買”下來,可是我不想再見我媽媽,從她離開我爸開始。同樣我也不想再見我爸爸,從他離開我媽開始。
于是我們幾個人就在這個城市的喧囂中孤獨(dú)地站立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就像那些很矯情的人說的那樣,我們是寄居在暗地中的病孩子,面孔幽藍(lán),眼神嶙峋。
可是我們不憤世嫉俗,不張揚(yáng)頑劣,我們只是沉默,大段大段時間地沉默,躺在車站外的平臺上,聽列車開過,看頭頂昏黃炎熱的天空,看飛鳥疾疾飛馳而去,有些飛鳥會突然中槍,然后筆直墜落。
我的記憶開始模糊,因?yàn)槲覠o法再想起自己穿著干凈的白襯衣和嵐曉站在樹蔭下面的情形,想不起自己曾經(jīng)清澈干凈的笑聲,想不起嵐曉第一次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本廣告畫冊時我臉紅的樣子,想不起我們逃課出去,看一場電影,或者找個浸滿陽光的草坪睡覺。
想不起我的17歲,想不起鳳凰花第一次盛開的那個夏天。
2000年9月嵐曉我每天都在數(shù)著你的笑,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他們說你的笑容,又漂亮又落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