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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作為無用之器的三種用途

在宇宙間不易被風吹散 作者:馮唐


那些不朽的文人,被記住的不是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雜文,而是“床前明月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春林漸盛,春水初生,春風十里,不如你”。

詩似乎是一種極其無用的人造器物。衣服可以御寒,可以臭美,可以顯擺。酒可以加速血液循環(huán),可以消乏,可以亂性。房屋可以躲避風雨,可以儲物,可以裸坐。詩和自然之物更無法比。風可以去煩,花可以亂心,雪可以平抑欲望,月可以讓很多婦女的月經(jīng)變得基本規(guī)律。

秦始皇嗜殺,沒安全感,為了維穩(wěn),焚書坑儒,放過了很多詩人,應(yīng)了莊周的理論,“無用之物,因無用而長生”。但是,作為無用之器,詩對我還有三個無用的用途。

第一,泡妞。

相對男人而言,女人是另外一種物種,從男性視角有諸多不可解。比如女人可以散開頭發(fā)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一無所有興致勃勃地待一天;比如可以無底線地癡迷于一個人渣;比如可以為一個心智平平的兒子獻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再比如,女人喜歡花,喜歡有人送花給她,一大把植物的尸體插在瓶子里,散發(fā)出氣味。相比花,女人,至少一類女人,更喜歡詩。她不一定是楊玉環(huán),你也不一定是李白。自己寫不出來,可以抄寫古今中外其他人類寫的。毛筆字、鋼筆字都不好,可以用激光打印機。

我原來有一個同事,一直想如何追一個比他大八歲的姐姐。這個姐姐曾經(jīng)是人大校花,拒絕過兩位數(shù)的官二代和富二代。一句名言是:“男人以睡了誰為榮,女人以不睡誰為美。”同事問我怎么辦,他迷她迷得不行了。我說,送花吧,送詩吧。我給他開了一個單子,列了古今中外一些著名騷客的名字:李煜、晏殊、納蘭容若、里爾克、聶魯達,讓他一天抄一首,抄的時候必須用心,一邊抄一邊想象就是他在寫給她。每一字,每一行,從心底流到筆下,配上一捧花,相信念力,三個月,所愿必成。第一周,姐姐回他的短信類似“請自重,還是做一般朋友吧”。第二周,回他的短信類似“臭流氓,需要我?guī)湍憬芯靻??”第三周,回他的短信類似“秋涼了,小劉,忙什么呢??/p>

第二,療傷。

野史說,毛澤東特別煩的時候,游泳,寫詩。蔣介石特別煩的時候,散步,背詩。我常年在路上,長期缺覺兒,但是如果累過頭,仿佛長跑過了“極限點”,人反而會非常興奮,會睡不安穩(wěn)。這時候,不能刷微博,不能玩微信,最好的活動是背《唐詩三百首》。通常,我背二十首就會滿腦子睡意,關(guān)了燈,或是關(guān)了Kindle,抱著山月和李商隱的情懷沉入無何有之夢鄉(xiāng)。

我常年勞碌,盡管熱愛婦女,但沒時間,無法讓任何婦女滿意。情傷之后,

“得不到”,“留不住”,“無可奈何,奈何奈何”,唯一療傷的方式就是拿傷口當筆頭,寫幾行詩,血干了,詩出了,心里放下了。

第三,不朽。

沒人記得GE或者Coke第三任董事長是誰,沒人記得漢文帝或者彼得大帝第二個丞相是誰,沒人記得沈萬三或者劉文彩到底有多少錢,但是很多人記得李白、李商隱、李漁。即使是那些不朽的文人,被記住的不是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雜文,而是“床前明月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春林漸盛,春水初生,春風十里,不如你”。

如果去一座荒島,沒電,沒電視,沒電腦,一片蠻荒。我想了想,如果只能帶一個活物,我就帶一個和我能聊很多天的女人;如果只能帶一本書,我就帶一本《唐詩三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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