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佩魯賈詞典 7

翁布里亞的夏天 作者:曹疏影


星天

送L離開這里,曾得俳句一首:

豬仙輕輕大便

裴路迦的星天

豬仙是L的昵稱。“裴路迦”是我給佩魯賈起的中國名字,叫起來像穿繡裙的天使——在本城5世紀教堂的墻壁上,筆跡虛淡。俳句雖是玩笑,卻仿佛看得見天使長袍上遙遠、遙遠的繡花。圣母領報題材的畫里,來報喜的天使總是極為錦繡,而裴路迦自己待著,只用紗繡襯夜色。

一個月后有patti smith的演唱會,在臨近小城Arezzo。同屋喬萬尼約上三個朋友一起去。小汽車原來窩藏了各國啤酒,由北歐到地中海一一開來嘗。我喝一口黑啤酒說一句——la luna rossa,紅月亮。旁邊的女孩趕緊看,她的背心上有遙遠、遙遠的南亞繡花。逗她一笑,我的心在這夜車里放一叢氣球。喬萬尼也在前座唱起意大利歌“紅月亮”,如此活潑,仿佛只是為了襯托他平日的靜。

路過我和L曾去過的那個大湖了。因它中文譯名里一個“梅”(Trasimeno,特拉西梅諾湖)字,又是湖藍色的,就模糊記成個果脯一樣稠而甜的東西。白日里看不覺怎樣,直到L說湖底有古羅馬時代龐大水利系統(tǒng),才覺得平浪里終有驚心。那晚問喬萬尼又沒有,他的幾個朋友也說沒有,隱約失望,但好在是藍梅脯。大湖在紅月亮下,也顯出白天沒有的草影來了。非常濃密。

湖光只是星斑。紅月亮也真低,一圈油暈。是在一個算遠的地方吧,不是地理上——六小時時差而已!而是在車里。

車里的patti smith還在because of the night...,另一個已經(jīng)卸妝,退臺——她剛剛和我們打過招呼,也和Arezzo自由廣場上的其他一千人。我喜歡對著喬萬尼說中文,我說“吃吧”,他會聽成cibo(食物),“廁所”聽成cesso,所以一樣可以交流的——如果沙發(fā)作主語,朗姆酒做時態(tài),葡萄醋和軟檸檬代替定狀補,espresso和荔枝是感嘆。

星天上大概都用這種語言,紅月亮是它們的字典。

喬萬尼是一個好孩子,和月色下的大湖一樣好——他的紅月亮,從德國來,又到坦桑尼亞去。“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很想她,尤其睡覺的時候。”所以他存大半年的錢去坦桑尼亞,在那里,他會認養(yǎng)兩頭豹子,而走之前,兩種疫苗會認養(yǎng)他。他奇怪我和L怎么結了婚還會分開那么久:“時間一長,你總會想做些事。”我就笑說婚姻很多形式呀,能量可以轉(zhuǎn)成創(chuàng)作呀。意大利文沒有“呀”字,我就心里使一個“呀”的語氣。

湖水不會尾隨我們,紅月亮卻會。鄰座兩個女孩開始赤膊格斗,深棕膚色的司機抓她們的腳。我在問牛奶路的意大利文。紅月亮繼續(xù)投下一重又一重的影子——全都有巖石臉,快落到大地上時全都驚慌:

——為什么,為什么這里的石頭

為這么多草木刺傷——

只有投到湖里的那個笑開了,它看見自己紅得多么勻稱。

舊憶西梅湖

有時候我很累也不想寫一首詩

本是兩個時空的事兩處湖水

兩下里人兩處歌聲和友伴

我拉開過一卷暗夜里的小彩燈系住

給你系繩子的那頭,扯扯你的笑

你的笑,那么遠——

而湖水那么軟,

在這闊大的暗夜中水鱗浮泛

我不管,時光不管,經(jīng)緯度都是亂度

我今夜本在海的一側,江湖事,都淹忍

海一側也是我的一側,那邊的他生

水母成橋,代我一路吧

201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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