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攻打武昌的時候，忽從京師傳來一道圣旨。他們指責我不應(yīng)該奏請原來的湖北巡撫入鄉(xiāng)賢祠，本應(yīng)該革職或降級的，而開恩處理為降兩級使用。打下了武昌，賞賜了我一個署理湖北巡撫，沒幾天，我卻又變成了兵部侍郎。

“沒有辦法呀，滿漢不是一家，處處要受猜疑?。∷R布、官文他們幫了我的大忙。如果不受委屈、不吃苦，你就自身難保！所以，我打下南京后，很快遣散湘軍，免得功高震主。小子，從來主子都是兔死狗烹，人不能逞強??！

“打下南京時，我不但不受重賞，他們反而向我追問南京城里的財寶！這是信號，湘軍太盛，若自恃功高，天下要亂，百姓就更遭殃了！人一生盡忠為最重要，落了罵名，連子孫都受屈。人受點兒委屈，吃點兒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袁世凱說：“哎，大帥，您不說您太膽小了嗎？”

那身影仍舊未動，隨口問了句：“何以見得？”似乎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袁世凱說：“韓信被殺，固然是劉家心腸狠毒，不也是韓信自己的過錯嗎？他聽了蒯通的話，也就成事了。聽說王闿運、彭玉麟、胡林翼、王韞他們都屢勸你，希望您拯救國家百姓，重舉義旗，而您，卻僅僅是怕落罵名！天下幾誤于手掌，皆因為您太膽?。　?/p>

那身影猛然站起，怒斥道：“黃口小兒，卻生叛逆之心，不得好死——看我殺你！”隨手抽刀向袁世凱走了過來，黑糊糊的身影那樣高大。袁世凱大驚，抱頭就跑著躲，卻怎么也躲不掉。隨著刀影飛來，他大叫一聲：“啊——”

家人把門敲得嘭嘭響。

袁世凱醒了，卻見屋內(nèi)哪有人影，門還閂著，一摸腦袋，黏糊糊的，是血污嗎？

點上燈盞，用手抹了一把，湊近眼前看了又看，都是汗水。

門打開，袁保恒他們都進來，追問是怎么一回事兒。大家都說他剛才的叫聲很嚇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把他驚嚇成那樣子。

一個家人說：“怕是這屋子時間久了，屋里的邪氣成了精怪。是否請一位先生鎮(zhèn)一鎮(zhèn)宅子？要請上一幅鐘馗，把雞血灑一些，在墻角畫幾道符，就會安寧了?！?/p>

袁世凱強裝出笑說：“什么事兒都沒有！我才不怕精怪呢。若真有，我用刀砍殺了，可以壯筋骨，增膽量?！?/p>

說罷，他喝了一口茶，揉了揉眼，請大家各自回屋歇息。

袁世凱的心怦怦跳著，他再也睡不著了，翻開書，是袁了凡抄本《資治綱鑒本末》，聽叔父講，這套書還是二爺爺袁甲三留下的。

看著看著，他把書一推，站立在窗前，覺得渾身癢得難受。這才想起，到黃河灘去玩時，一路汗?jié)n，回家時連洗都沒有洗，難怪身上不舒服了。項城老家把這樣的不舒服叫“刺撓”。

他不愿再去想那曾國藩，但心里仍然發(fā)怯，于是，拿來床頭的長劍，緊握著劍柄，在屋里耍了一回。猛抬頭，看見一個人影晃動，渾身又驚出汗！仔細看時，卻是衣架上放的長衫，在暗影處，猶如一個人立在那里。他走過去，把長衫收了，疊起扔向床角。